天气晴得要命。
暮樱在京城住了十几年,总觉得这个地方乌烟瘴气地让人窒息,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长安的天总是很蓝,云彩也一团一团大得吓人,风流云散时就像被吹开的浓彩,躺在草地上看,她能看上一整天。
暮樱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做梦。
抬起手来,竟然只看见嫩嫩小小的萝卜手,攥起拳来活像一小团碧玉糕。大暮樱人在梦中,像个魂魄似地钻在小暮樱的壳子里——
她在她的视角里,看到小小的自己蹦蹦跳跳地跑起来,小手高举,边跑边拂过沉甸甸的麦子。
原来在梦里也是秋天啊。
在孩童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很大,麦子像仪仗中的蒲扇一般罩在她的头顶。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快乐的味道——
“我要杀了你!”麦田的另一边忽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哭腔:“我弟弟绝对不会放过你!”
小暮樱的第一反应是蹲下。
她好怕,心跳得飞快,可那个正在叫喊的姐姐好像真的遇到了极其可怕的事。小暮樱将手伸到腰间,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柄。
大暮樱在梦里也觉得很不妥。
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又能救谁?去了也是白搭。
大抵人的善良总是在生活中被一点一点磨去,年幼的暮樱倒是很有种初生牛犊的侠义心肠。她费力地扒开重重麦秆,待冲到那片空地,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有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却不知为何不穿衣裳,她被一个麦色皮肤的男人压着,嘴边眼角渗出血色,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那男人身形柔韧健壮,胸前用皮绳穿着动物的牙齿。小暮樱不认得他是谁,却本能地知道他在做坏事。
男人看了过来。
时过境迁,那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目光依旧令暮樱感到恶心。男人低低骂了句半生不熟的汉话:“还有个小的?一起玩了。”
大暮樱紧张地观察着男人的样貌。
这不是霍千里,但不知为何,两人的眉眼竟然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高挺的鼻梁,简直一模一样。
“跑啊!”那个大姐姐仿佛死去的目光又盘活了一丝气力,她长长的指甲抓住男人手腕,对着年幼的暮樱拼尽全力喊道:“快跑!”
那种强烈的恐惧在暮樱心头再次滑过,她知道年幼的自己一定很怕。
却竟然没有走。
小暮樱双手握住那把玩具似的斧头,匈奴男人哈哈大笑,身下挑衅似地更加用力。他长臂一招,按住小孩的肩膀:“你想杀我?来吧。”
小暮樱扬起脸,奶声奶气地认真道:“我爹说,不能做坏事。”
男人摸摸她脸,轻而易举地压制了身下女子疯了似的反抗,手指往小暮樱的襟口探去:“若我偏要做呢?”
小孩轻轻说:“那就要受惩罚。”
下一刻,她放开斧头,双手握住了匈奴男人的手腕。他上一秒还惊诧于小孩的主动,下一秒忽然眼前一花!
整个天地在他眼前唰地翻了个,紧接着是脊背碎裂般的剧痛!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竟然又被横着抡起来,然后再次重重摔在地上!
匈奴男人就这么被大风车似地生生抡了好几圈,浑身骨头不知裂了多少,他才终于在剧痛之中反应过来——
是那个小孩在摔他。
他在以被握住的手腕为中心,整个人在这片麦地上像个风车一样被狂甩!
大暮樱和后边那个大姐姐一起惊呆了……这太奇怪了。
据母亲说,自己沾染“邪祟”获得巨力是九岁时候的事,可这时候她分明只有五岁左右。
五岁的暮樱总算出了气,扔下奄奄一息的匈奴男人跑回来,笨拙地帮那个女孩穿上了衣服:“你,你不要怕啊,不要哭,他没有力气追咱们的,我们快跑吧!”
那个刚刚遭过欺辱的女孩擦了擦她小手上的灰,声音很哑,却很温柔地说:“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你转过身去稍等一会儿,给姐姐唱首歌好不好?”
小暮樱很听话,咿咿呀呀地唱起宫婢哄她睡觉的歌来。
白衣少女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了那柄小小的斧子。隔着这么多的时光,暮樱终于看清了——
她确实没有哭。
少女眼尾的不是泪水,而是一颗小小的痣,就缀在眼边,像一颗欲落不落的泪。
匈奴男人只剩一口气,连意识都模糊起来:“……我的父亲是大单于,他不会饶过你。草原的铁骑,会屠遍中原……杀光,杀光你们这些虫子一样的荆人,这片大地是我们匈奴的……”
小孩稚嫩的童声在天真地唱:“朝骑五花马,谒帝出银台;秀色谁家子,云车珠箔开。”
白衣少女举起斧头,鲜血迸上她眼角的时候,她甚至连点表情都没有。
一斧又一斧,匈奴男人在这首歌谣里,逐渐没了声息。白衣少女砍下去的时候,既是为自己报仇的弱者,亦是一个平凡的荆人。
“秀色谁家子,云车珠箔开……”
哀怨的乐声一层高过一层,暮樱的头猛地向下一点,豁然从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中挣扎了出来。
入目便是一盆开得极浓极艳的秋海棠,耀目的色彩瞬间唤回了暮樱的神智。
这是贺太师的灵堂上,前面隔着一层屏风,众臣还在吊唁,暮樱放在在后堂略坐了一坐,却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梦中强烈的烦躁感依然存在,而灵堂上的乐官还在唱,嗓音细细,如冰刺骨:“……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相见不相识……”
陶梦谷紧张地戳了戳她:“你怎么睡这么熟!做噩梦了吗?”
暮樱头痛欲裂,根本不想答话。
这确凿是她的记忆,可在此之前她竟然没有任何印象。那个男人,那个斧子,还有那个白衣少女,这一切一定都真实地存在过。
可为什么毫无痕迹?
那少女发现自己巨力的秘密,为什么没有声张?一个匈奴男人死在中原,死在自己这个二殿下面前,为什么京兆尹会连点记录也没有?
“我的父亲……是大单于。”
暮樱瞳孔皱缩。
没有记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的身份太小,不值得一记;要么此人的身份过大,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记录在案。
还有那枚狼牙……那是只有匈奴王子才能佩戴的东西!
怪不得那少女一定要杀了他!
那绝不仅仅是出于泄愤,而是因为一旦这个男人活下来,无论是自己身上的邪祟,还是被他侵犯的少女,这些秘密一样都保不住!
可这个岁数的匈奴王子一共才有几个?
会和霍千里有关系吗?
如果有关系,匈奴怎么可能还有一个隐秘的皇子;如果没有关系,这把斧子又是怎么流到千里之外的边城去的?
现如今她和霍大王之间古怪的言灵,会不会也从此事发源?
一切都始于十年前的这个点,始于一场少年侠义的多管闲事——
可这件事又好像没有那么“闲”,毕竟十几年后,又有一位草原的王者杀进了中原。
他是光明正大轰轰烈烈打进来的,可对于中原人来说,这本质上还是一场麦田里的侵犯。
暮樱的头实在疼得厉害,偏生那乐官不依不饶,仿佛天打雷劈了也要继续唱下去,将李太白的这首《相逢》唱得凄凄婉转。
贺时也还在前面撑着场面,下人通传说殿下醒了,出来接待的便是他的长姐贺凌霜。
“殿下若是头痛,不如早些回宫。”贺凌霜的语气是十年如一日的漠然,却亲手撤去了暮樱手边的凉茶:“贺家如今挂白,不然就留殿下在此安睡也无妨。”
暮樱刚要道谢,一侧头却猛然僵住了。
贺凌霜的眼角……有一棵痣。
泪痣。
小小一颗,欲落不落,缀在眼边,有刺痛般的熟悉感。
“相见不相识,似月云中见……”
她们一个坐着,一个弯身,乐官细细的嗓音如同叹息:
“别来一别心肠老,见我如见少年时。”
*
城外军营,霍千里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双手在小孩腋下一托,使了个巧劲将他丢在马上:“这位陛下,你怎么找到这的?”
阿庑有点紧张,他很想吃手指。小孩清清嗓子,用能装出的最稳重的声音说:“霍大王,朕饿了。”
霍大王没撑住笑了。
他示意云梦泽和几个紧张的将军靠后,自己抱臂问道:“好好回答问题,大王亲手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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