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江月对面是云春楼。
楼内环境清雅,二层中总有一间常常灯火长明。
窗纸上映着朦胧烛光,一道黑影从廊上出现,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随着关门声响起的,还有另一道清冷的嗓音,“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内室摆放着黄花梨花鸟纹半桌,香炉有隐隐青烟缭绕,条案上蹲放错金镂空宝瓶,古韵朴质。
卫璋今日穿的并不似先前繁琐,只是一件淡青色圆领长袍,外披大氅,通身素简。
他抬眼,神态谦和,黑沉的眸子里浮起一抹笑意,温声道:“如今,怎么又来了?”
那人进了屋,黑袍将他浑身罩住,帽檐落在鼻尖处,只露出白皙的下巴。
他在门前稍顿片刻,确定周围并无他人,才抬步往里走,声音平淡:“你如此逼我,当真以为这样做便能成功?”
卫璋垂眸,手指握住茶壶提手,汩汩热水落如瓷杯,他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卫子霁,先前我算是小瞧你的野心了。你一而再,再而三挑衅那位的底线,当真以为他不会把你怎样是吗?”
壶口清水收回,卫璋淡声回:“在下只是替人办事而已。”
“替人办事?”黑衣人声音平平,很不理解道:“你替谁办事?他会记得你的恩情吗?说到底,只是把你当作一条猎狗,迟早一天,你会被他弃掉。卫璋,草原上没了猎物,猎狗就是猎物。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你如今还是不明白。”
“我很明白。所以才会这样做。”他侧头,视线落在醉江月酒楼二层之上,淡声道:“你如今该担心的是对面那位……小牧大人。”
黑衣人猛然转头,“你做了什么?”
“今日叫你来就是为了看戏。”卫璋起身,含笑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你不是最喜欢看戏吗?这场戏是工部尚书嫡子,牧怀远亲自上演的一出戏。”
“你疯了。”对方平淡道。
“我确实疯了。”他眸子眯起,姿态里带着几分声音低哑:“他牧家,该杀。”
黑衣人静静站在窗前,半晌才呼出一口气,“你做事太绝,这可怎么办?”他抬起手臂,袖口云纹上嵌着鎏金泛着光泽,轻声道:“那个人,你也一并要杀,是吗?”
顺着他指尖望去,半窗前依靠着一人。
他长发束起,头戴金冠,长眉上扬,正侧头仔细听着旁边人讲话,那眉角下一颗红痣在白皙皮肤之中格外显眼。
这一身月白拐子海棠和花边纹长袍,将通身姿态衬得矜贵,双手环在身前,颇显几分风流,虽着素色,却灼灼夺目。
他挑眉,笑着举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眉眼间与杨岁行有几分重合。
但并不是杨岁行。
这副相貌,在京城中着实少见,而昨日端阳长公主宴请之时,边有个女子是这样的人物。
卫璋语气中有了些浮动:“你牵扯旁人,当真以为会逼我停手?”
黑衣人悠悠开口:“旁人我没有把握,但此人……”他轻笑一声,语气有些癫狂:“我有十足把握。”
“卫子霁,你且猜一猜,那杯酒她喝没喝下去?”
……
花月楼里,舞乐嘈杂。
杨芮靠在窗前昏昏欲睡,正座上还在举杯高欢,丝毫不觉得疲惫。
她眼前这酒盏,不知多少人来倒酒水。就算是不喝,身上也沾染了酒气。
“我牧家总有重出朝廷的一天。”牧怀远在上头畅想未来,一旁文人附和着,他满腔得意,酒盏一杯杯下肚,“我爹可是掌着内廷工造秘术,多少人赶着上来要与我爹交好,区区小罪,有的是人想方设法帮他脱罪。不到一月,宫里也要来找上门!”
“大人说的是。”
“那锻造、图制,世上还能有谁能与牧老相匹敌?”
“自是没有。”牧怀远双目微眯,沉浸在声声赞扬之中。
又几杯酒,随着一旁文人一同咽下。
烈酒滚辣,他喉头有些瘙痒,咳了几声,突然顿住。
牧怀远蹙了下眉,缓缓放下翘在矮凳上的腿。他方弯下腰,顿觉不对,嗓间涌上一股腥甜,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
周围人见状,连忙凑近查看情况。
舞乐声戛然而止,周围一片死寂。
“嘀嗒、嘀嗒、嘀嗒……”
几抹暗红从他物质间渗透,落在毛毯上,染红一片。
“是血!”
牧怀远双眼用力聚焦,怔怔地看着手心,缓缓吐出一字,“血……”
杨芮凝住神色,只见那彩纱之下,男子鼻腔、口中有汩汩血水直流而下,暗红落在他衣襟,染红大片。
他好似感知不到痛觉,茫茫抬头,呆滞地眨了眼睛。
“小牧大人吐血了!”
“快来人!”
“快来……”
人群中渐渐有人捂住口鼻,顿在原地,眼里充满了错愕。
几人依靠着木柱轰然倒下。
不到几息,屋中一片死寂。
她虽料到一些,却没想幕后之人会下如此狠手。
杨芮垂眼,她脚下软垫上已经被酒水浸湿。整个屋中,只有她一人没有碰酒杯。
昏黄烛火下,有几分诡异。
……
“砰——”
房门被几个身着轻甲的侍卫撞开,看到屋中场景也人不知骇然。
屋中纷华靡丽,彩绸垂落。只不过空中弥漫着浓重酒味混杂着血腥,让人忍不住反胃。到处都是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胸口起伏,口中不断向外涌血。
太师椅上,牧怀远斜靠椅背,姿态不再矜贵,只剩下惊慌无措,他双目突起,手垂在两侧,胸襟前满是污血。他还有些意识,皱着五官,憋足力气抬起手指向门口,“你!不得好……”
啪嗒——胳膊连头头颅一起无力地跌下去,再也没有声息。
卫璋踏进屋中,只见着角落半窗下也躺着一人,雪花从她身后无声息地落下,月白袍角沾着一片血迹,她头倒在胳膊间,一动不动。
“大人。”萧玄走到他身侧,不知他为何停在原地。
杨芮倏得睁眼,听出了这一声。
真是有缘,这场局竟又是他组的。
卫璋:“解药。”
萧玄愣了愣,没说什么,立即去取解药。
月中聚雪,零珠片玉洋洋洒洒飘进室内,轻轻落在梨木桌面,雪水化开融入酒水之中
风雪吹淡了屋中杂气,鼻腔被寒气所充斥,静静的,无人敢上前。
屋中有人抬起了脚,越过重重阻碍,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朝她走来。
她脸颊上落下很多雪,痒痒的。
杨芮挤了挤脸颊,有些装不下去。
“小侯爷。”
杨芮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此人站在她桌前几丈远,面色有些发白。
她怔了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卫璋发间落了雪,长发如墨披在肩头,浑然天成的美感中带着矜重,但看这张脸,便能让人感叹,用鸣珂锵玉来形容也不为过。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游刃有余的平静温雅,倒看出了几分惊怕与失措。
他害怕什么?杨芮上下扫视一下,有些不明白。
“郡主。”
“你原来认识我。”杨芮一笑,手肘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捏起酒盏,笑盈盈道:“小侯爷胆子真的好大呀,都敢直接在上京闹市直接杀人。这么多逃犯,尽数逃不出你的法眼。”
卫璋五指顿然松开,他垂眸看着眼前人,张了张唇。
“小侯爷要说什么?从头至尾,我们一直在见面。”她撑着下巴,颇有上位者姿态,“但这三月内,本郡主被你杀了三次。”她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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