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沐午后匆忙回了别院。
刚到就寻人问白凝辉的病情。随侍在侧的侍女回道:“清晨发热,许军医已去瞧了,开了退热的药。说约莫是受了惊吓引起的。”
梁沐听了直皱眉,“现在如何?”
“那边的姐姐说刚睡下了。”
睡了……那就先不要去探病吧,免得惊醒了她。梁沐挥手让她退下,默默在书房坐了半晌。他和白凝辉相识半年有余,遥想炎炎夏日她也生过一回病。自己前去探望还被阻在门外,说什么李夫人之故事。
他失笑,阿凝,我岂是那种人。
又把人唤进来,“让厨房做的桂花糕可一起送去了?”记得蕊云说阿凝怕苦,若吃了药,一定要桂花糕去除苦味才好受些。
侍女道:“都按将军的吩咐做了。”
梁沐又挥了挥手。侍女刚退出门外,又听到房中问得略显迟疑,“她……她们可说了什么?”
侍女摇头。
枯坐了好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放不下心,慢慢踱步到拱桥前。两侧烟柳木杨碧绿垂,一条青石路延伸而去,小巧的房舍近在咫尺。梁沐却显犹豫,双脚一拐径自来到许军医的房前。
许军医一派悠闲,让人搬了摇椅放在树荫下,正躺在上面闭着眼纳凉。梁沐和他结识,就在相救建宁王之后。他新婚喝得烂醉,席中许军医也在座。梁沐治军,他治病。梁沐戍卫边疆,他也跟在军中救死扶伤。可以说,这七年来两人亦师亦友,分离日少。梁沐视他为父,十分尊敬。这次回京,许军医为了躲几日清闲,才特地避开别人跑来和他作伴。
听得声响,许军医睁开一只眼,见梁沐在门外徘徊不决,他老神叨叨地念道:“要是想去探病,就该左拐直走过桥。”
梁沐偏不如他愿,坚持跨步进来,誓要扰他清静。
摇椅吱吱呀呀作响,颇为悠闲。许军医一手摇扇,“兵部这么清闲?”
梁沐道:“都是些一时半会儿不能解决的,再论下去就要吵到陛下面前了。”为了攘外,皇帝冷眼坐视,任由几方王侯坐大。如今边境已宁,秋后算账只待时机。
“我还是那句话。飞鸟尽,良弓藏。”
梁沐沉默了一会儿,“陛下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没有那样的心。”若真有那日,他当挂冠而去,情愿远离朝堂周游四海。到那时,阿凝可愿与他同行?
他正怔愣出神,忽听许军医呵呵笑道:“昨日那位小姐叫什么?”
梁沐不想答,嘴却比心快了一步,简直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白凝辉。”
“白凝辉?”许军医默念了两三遍,恍然大悟,“原来她也是阿凝。”
轻而易举就被他戳破真相,梁沐木着脸没有反驳。心里却想,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阿凝。
许军医又念念有词,“我听她的丫头称呼她小姐,看年纪已经有二十五六岁,是未嫁?”
怎么可能?梁沐随意踢飞几颗鹅卵石,惊散一群栖息的紫燕展翅飞翔。想到她与宋文成,心里像倒满了醋,比那尚未成熟的梅子还要酸上十分。
许军医便了然,自顾念叨,“原来是孀居。那也差不多,你丧妻,她丧夫,谁也不相欠,正是天作之合。”
梁沐默然,要是如此就好了。他停顿片刻,斗志全无,“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阿凝对我……”他确信无疑白凝辉在十年前爱他,可时过境迁,谁能保证还有半分情意。心中又冒出那根桂花簪,涌出些细微希望,万一……
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梁沐原来于情之一字也患得患失。许军医暗自觉得好笑,道:“我却觉得她是个和善的姑娘。我早晨给她看诊,虽在病中,还再三向老人家我道谢呢。一定是你伤了她的心。”
是我伤了阿凝的心吗?是因为那幅画作未成?是因为约法三章未签?还是因为其他?
梁沐想了半天心中仍惆怅,阿凝为何不愿直说呢?
许军医见状,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解他说:“再难治的病也要治,再难解的结也要想方设法解开。别等到老来后悔,两手空空。”
梁沐闻言动意,都说他年轻时另有故事,几个人翘他的嘴都无济于事。他偏头再看,许军医已闭着眼休憩,懒得再与他说了。
长荫满庭,斑驳渐移,梅花窗折出朵朵梅花影晕黄在墙上,做了天然一幅画。
白凝辉已醒了一阵儿,只是见白芷不在,连乔趴在床边睡着了,便懒得开口唤人。身上已经新换了衣裳,不复之前的汗意,倒也清爽。她盯着青罗帐,想起梁沐常穿青衣。若在新柳下,携带青锋剑,春日不知迷花多少人的眼。现在的梁沐锦衣金带,英姿焕发,比之过去别有风致。
白凝辉闭眼微笑,想这么多做什么,横竖以后都与她无干。可心底不遂她意偏偏如春水荡微波,明明过去十年也是这么过来,现在却越来越不忿。
何必呢……是她主动丢开,是她牵肠挂肚。两种情绪在心底拉扯,梁沐,你不懂我的心……说不上恨,说不上怨。爱是真,怕也是真。
梁沐,我真想杀了你……
旧日恶念伺机突袭,好不容易压抑住的心绪拼命狂奔想要冲破桎梏,惊得白凝辉两手冷汗。她下意识摸向枕边,空空如也。
“小姐,你醒了?”细微动作惊醒连乔。她坐在床边探她的体温,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相上下。知道高热已退,又小声问,“小姐,你渴不渴?”见白凝辉缓缓点头,忙把她扶起靠着软垫,倒了杯温水喂她。
白凝辉小口小口吞,惊魂未定的心才渐渐恢复平静,却在下一刻又提到喉口。
“大将军。”门口的小丫头福身,一眨眼梁沐就近在珠帘外。
绿珠流波,光影斜照,青罗帐上的暗纹随光浮跃,再往下就是白凝辉没精打采的神容。鼻骨秀挺,双唇略失血色。双眸低垂,只有眼睫如羽。前额光洁,散落着两三缕碎发,让人欲为她拂拢上去。他如此想,手拨开珠帘就要更进一步。不料突如其来一声“大将军”将他成功阻住。
白凝辉抬眼,眼中拒绝意味甚浓。
她还是抗拒我。
手松开,绿珠登时玲珑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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