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张鹤行原本见裴昭独身出去了,这一回来,却并肩成双,一沉一亮两道身影偕行而来。边上那小郎君,绛衣热烈,灼灼生华,不是昨日里到访的宁家小郎君还是谁?
他心中对宁离的身份略微有些猜测,不敢托大,走上去,含笑道:“主君,宁家小郎君也来了吗?”
裴昭点了点头,却是侧头,与宁离说道:“这是我府中管家,你若是想过来看红梅,遣个人与他说一声就是。”
宁离笑吟吟的点头。
他容色极盛,昨晚来的仓促,只教人觉着生得分外明艳。今日于晴冷天光下见着,走在裴昭身侧,却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之感。
“宁宁。”裴昭唤了一声。
宁离便回声应了,与裴昭一并走入了内堂。
那屋子里是相似的梅香,清冷疏幽,婀娜袅袅。
昨日里只顾着小隼,并不曾细观,此刻看来,却觉得陈设布置,优美雅致,别有怀抱。
裴昭见他目光落处,不觉含了点儿笑:“你喜欢梅花。”
……勉强也算得?
宁离点了点头。
便听裴昭说:“梅花隐逸,分外高洁,你喜欢也是应当。”
这般赞誉下,宁离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觉得梅花开得很香,所以才想折一枝给阿耶。”
裴昭不想竟是如此,更不想他实诚坦荡,悉数都说了。一时间微微一愣,见他眸光清澈,复又觉得,本是应当。
莞尔之余,温声说:“你随心意而动,至性至情,也是很好。”
这文绉绉的宁离听不来,但是裴昭的神情他看得来,他眼睛亮亮的说:“……你是在夸我吧,行之。”
裴昭略略失笑,点头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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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已经到用膳时候,裴昭遣人去隔壁说了声,将宁离留了下来。
宁离的吃相算不得十分斯文,但是却吃得甚是香甜,自自在在的,教人见着了,由不得想,这饭食应当做得很美味。
裴昭笑道:“可还合你胃口?”
宁离点头:“……那可太合啦!”
他有这般的感叹,显然是中意极了。
裴昭只觉得还是平常的滋味,也没有什么特别。他平日筷子动得不多,今日却被感染,不知不觉间,也多用了一些。
宁离不由得支颐:“……唔,我府上的林师傅也很厉害。只是一股脑儿都上大菜,实在是难以招架。”
裴昭就问是什么事情,于是宁离便与他说了一番,末了叹道:“听说还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呢,我想林师傅大概是总做那几道菜,所以都不做别的了。”
那倒是的确有可能。
两人闲话了一番,又听裴昭说:“宁宁,你是从沙州那边来的。”
宁离点头:“是呀。”
裴昭又问道:“沙州是什么模样?”
提起来沙州,那宁离就有很多话说了。
沙州的关隘,沙州的风沙,还有沙州的骆驼、铃铛、丝绸,羌笛、杨柳、明月,连绵不绝的商旅。
他说到后边,已经稍微有些低落。
裴昭凝望着他:“你很想沙州吗?”
宁离点了点头,一股惆怅顿时涌上心头。离家其实并不那么久,但是他当真是有些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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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绪难忍,连离去的脚步都有几分感伤。
张鹤行亲自将宁离送了出去,回来后,小心翼翼问道:“……陛下,那宁家小郎君,可是沙州宁王府的那位?”
裴昭淡淡道:“你还没看出来?”
张鹤行边上赔笑:“奴婢瞧就应当是,只是和想象的差别太大,不敢确认罢了。”说到这里,张鹤行叹了一口气,颇有一些感叹的道,“……没有想到他竟然就住在咱们隔壁。”
宁王世子入京,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大雍惯例,九州世家、藩王的直系子弟,都会择一人入建邺侍奉。张鹤行在禁中行走已久,看过的也不少,但没有一个如宁离这般。
如将将揭下来的宣纸,一眼便望见了底,无尘也无瑕。
裴昭微微一默。
……他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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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宁离睡醒了困起,听闻有人上门来,隔壁车马已空,主人竟是已经走了。
那侍从捎了话与他,原来裴昭只是在这一方院落休养,如今年关将近,家中杂事繁多,说不得便脱不开身。若是宁离还想要赏梅,切不要翻墙,昨夜已经将从前留的暗门打扫了,直接过去便好。
姚光冶愣了一下:“世子还翻了墙?”
宁离:“…………”
他就没想过竟然会暴|露,顿时一阵阵心虚,东张西望想要转移话题。
姚光冶十分不赞同,看着他面皮薄,到底还是没有再多说,只是语重心长道:“世子,下次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您翻墙头过去,怕被旁人觉得失了礼数啊。”
宁离胡乱答应了,只想快点把这茬儿给绕过去。他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咦,姚先生……建邺的封城令已经解了吗?”
“已经解开了。”姚光冶说,“比平时还是要严格些,但已经可以出入……世子现在可要入城?”
来了那么久,宁离至今还没有去过建邺城。他在这山上的园子里窝着,仿佛与外都隔绝了一样。
“自然是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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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白日里进城,晚上出城,四处游赏,过得好不快活。建邺不愧是帝京,煌煌赫赫,气势恢宏,乃是与沙州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当真是好生见识了。
这天他在茶楼上听人说评书,那说书先生讲的,正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本子。
宁离本来是随耳听着的,却没有想到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当下问道:“如今讲的是什么故事?”
小二见他是这般俊秀人物,心里先喜欢了些,解释说:“这说的是当年东君大非川一战。”
“……东君?”宁离有一些疑惑。
“是呀,”小二颇有些惊讶,竹筒子一般倒出来,“您难道没有听过吗?这是咱们这最盛行的几个本子之一。白帝城东君,在大非川逼退了西蕃的国师呢。”
宁离“啊”了一声:“我竟不知道,这被编成了一个本子。”
小二笑起来,一脸与有荣焉的喜气:“……那是自然,这等传奇故事,肯定四处都在传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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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讲的却是天下两位无妄境大宗师之间的恩怨,因为涉及了大雍、西蕃,是以格外引人注目。
西蕃国师波罗觉慧青年时曾远道洛阳,研习佛经,后奔赴建邺,坐而论道,一线无妄之际,却被白帝城主厉观澜打落,顿时生出了恨意。
二十余年后,波罗觉慧终于勘破入微,晋入无妄,成就大宗师修为。他自觉扬眉吐气,便卷土重来,邀请厉观澜于雪原相会,一较高下。
其时大非川南北,西蕃、大雍两军对峙,雍军粮草被阻,形势危急。
当天来的却不是厉观澜。
雪原上现出身影,无人知他是从何处而来。
横空出世的剑君击败了波罗觉慧,西蕃人只见得国师吐血跌落,狼狈不堪。顿时间,士气大跌,人心惶惶,连败三城,一溃千里。
于是雍军大胜。
其时厉观澜正在北海垂钓,有人问起,厉观澜淡淡,剑为“朱明”,人为“东君”。
天下震动,自此白帝城两位无妄境大宗师,响彻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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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听着小二讲完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梦初醒一般打赏了一两碎银。
此时此刻,说书先生那边正讲到了西蕃与大雍两军对垒之处,宁离有些听不得,就想出去。小蓟却不依从:“郎君,你不想听吗?”
宁离说:“这里边胡编乱造的那么多,有什么好听的?”
“是说书故事嘛!”小蓟说央求,“……我想听啊!”
宁离真是没有办法,只好在这堂里继续坐下,可屁股底下却像是有火在烧。
忽然间,听到一阵笑声:“虽然有一些编造的情节,但当年白帝城东君击败了西蕃国师,却不是假的……何况如今西蕃人入京,讲这故事也是情景相宜。”
宁离循声望去,发现隔壁桌上坐着位宝蓝衣裳的年轻郎君,周身佩着精致的银饰,瞧着颇有一些惹眼。
那年轻郎君与他年纪相仿,面目俊俏,见得他转过头来,顿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宁王世子!”
宁离也是愣住了:“你认识我?”
那年轻郎君甚是不好意思的说:“我上京时候经过了滁水,刚好在驿站外见了你的英姿。”
宁离:“…………”
宁离顿时有些发窘。
“宁世子,如今你的名头,可是把整个建邺都传遍了。”
“是么?”
宁离好生好奇,他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能传遍建邺?
那年轻郎君叹道:“六百里加急,一匣子金珠只为了寄一封家书。沙州宁氏的豪阔,如今才教人见识了。”
宁离茫然且不解:“可是他只要了一匣子呀?”
年轻人本是将他望着,还道他会如何出言反驳,没想到听见这句,登时间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点头,只觉得乐不可支:“不错,不错,那可是他自己只要了一匣!”
心里却想的,这宁王世子,实在是个妙人。
先前在驿站里见得宁离潇洒离去的时候,他本还还想着这是个如何跋扈的人物,此刻正正与宁离对着,那所有的刻板想象,又悉数破碎。
时家那个,他是早就听说过的,时宴暮仗着家世飞扬跋扈,惹出什么祸事来都不奇怪……指不定是时宴暮先出言不逊呢?
他笑着说:“宁世子,我是杨青鲤。”
见着宁离仍旧茫然眼神,并不曾意会过来似的,也并不生气,含笑道:“……和你相同,都是这一次入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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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青鲤本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宁王府的这位小世子,仿佛还有一些苦恼、不能领会似的,不免有些惊讶。
但他天生是个爽朗性子,不以为意,又补充道:“是前些日子,从叙州过来的。”
……叙州。
若果说宁离先前还不明白,一听见这地方,顿时就反应了过来:“原来是小峒主!”
杨青鲤连忙摆手:“……算不得,算不得。”
叙州杨氏也是大世家,现任峒主杨青溪,修习巫术,那是入微巅峰境界,仅次于五位大宗师。
这响亮亮的名头,宁离还是知道的。
那么看来,眼前这少年郎君,也和他是一样的处境么?
宁离试探着说:“……你也要在这里待三年吗?”
杨青鲤点了点头:“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只等着陛下召见……世子您呢?”
“还没有……”
不要说递上去折子了,他恨不得皇帝把他给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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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见杨青鲤还要开口,连忙说:“你就叫我名字罢……世子过来,世子过去,也怪拗口的。”
杨青鲤顿时一笑:“好罢,恭敬不如从命。”
他对宁离本有一些好感,此刻恰恰遇上了,还算投缘,当下坐到了一桌来。
堂倌被招呼来,上了一壶上好的建邺雨花茶。但见那茶叶形似松针,紧直细匀,在盏中沉沉浮浮着,将细白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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