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霓快速走出漆岢的厢房,路过寺院一棵百年棠树时,被骤然冲出来的人影截住。
李星霓似早有预料,看也不看,就开始剧烈地挣扎。
“易旷年,你放开我!”
桎梏的力气不算大,以李星霓的本领,轻而易举就能挣脱。
但她动了几下,发现无果,只好接受被易旷年按在怀里的命运。
怀中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为什么要是漆岢?!
李星霓曾希望自己爱恨分明,因此,她割舍掉系统擅自为她牵扯的红缘,和易旷年说着好聚好散。
但上天跟她开了不止一次玩笑。
如今,对漆少阳,她爱也不能,恨也不是。
易旷年任由她哭,他知道,待发泄完情绪,李星霓还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姑娘。
李星霓闷头哭了许久,久到易旷年维持抱她的身子已有些半麻,她揪着易旷年衣襟的手才微微松开。
仔细一看,他月白锦袍内里的里衣襟口,都被她哭湿了大半。
李星霓慢慢感到了一点尴尬,转身想逃:“我先走了。”
但依然被易旷年伸手捞过:“去哪里?”
去哪儿?她似乎无处可去了。
李星霓梗着脖子:“这不关易太傅的事。”
“你弄坏了我的一件衣裳,”谁知,易旷年俯身,语气柔和:“恐怕得赔我一件。”
“太傅缺一件衣裳?”李星霓明知他在死缠烂打,还是忍不住怼道。
“是不缺,但这件衣裳的颜色,我很喜欢。”
这种颜色的衣裳整个上京随处可见,有什么好可惜的!
“你想怎么样!”李星霓没耐心了。
“不如,和我回府上,陪我换件衣裳。”易旷年状似沉思。
李星霓被他绕进去了,“不应该是给你买一件新的吗?”
易旷年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盯着她:“你有钱吗?”
李星霓:“……”她出门太急,确实什么也没带。
李星霓最后还是和易旷年去了太傅府。
事实上,她现在脑子很乱,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漆少阳,而比起隔着血怨的漆少阳,至少易旷年只是没完没了的纠缠,想要个结果。
到了太傅府,她才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易旷年带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往他的卧房而去。
李星霓眨眨眼:“你不是要换衣裳吗?湿的衣裳穿着不会不舒服吗?”
前头的人轻笑:“你在关心我?”
没听出来她是好奇吗?他耳朵怕是坏了!
李星霓不吱声了。
很快,走到了一处偏院。
粗略计算,李星霓在太傅府住过一年多,而她两次为逃离府上,勘察过不少次府里的地势。
她记得,这处院落,荒废许久。
易旷年领着她,在院子停下,抬手,敲了敲房间门。
李星霓愈加疑惑,何至于有谁,能让他如此有礼?
门轴转动,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姑娘出现在了门后。
她五官清秀,笑时,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李星霓认得她,得知漆少阳可能遇险,在和易旷年千里奔去青州的路上,他们借住了这姑娘的小屋。
那时的她万万想不到,眼前的女子,会是曾经平京侯府的大小姐,自己的姐姐,李星澜。
李星澜双眼明亮飞扬,暗含惆怅,直接越过易旷年,向李星霓伸开双臂:“星儿!”
“姐、姐姐?”一声难以置信的哭腔,从李星霓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微弱得如同蚊蚋。
记忆终究是流动而陌生的,哪怕它根深蒂固。
只有面前人温暖而隽永的怀抱,才是永恒定格的真实。
李星霓总算感到一丝欣慰,这是恢复记忆以来,她收获的,最大的幸福。
李星澜高高兴兴地,把李星霓领进屋,仍旧没分给易旷年一个眼神。
她拉着李星霓,怅然地抚摸她的额发,“真好,我们姐妹又相见了。”顿了顿:“之前那次见面,我知道你失忆,便想着不再提起旧日。毕竟爹娘临送别前,也一直嘱咐我,把你送去过安稳的生活。”
安稳,什么是安稳?
她恐怕前脚被送走,后脚就被系统绑定。又重新卷入了新一个无休止的漩涡。
李星霓忍了忍,瞥视一眼屋外兀自站定的易旷年,岔开了话题:“我如今已经恢复记忆了。”
“我知道。”李星澜拂过她的眼角,为她拭去眼睫摇摇欲坠的眼泪,“易太傅都告诉过我了。”
李星霓蓦地紧着她的手:“姐姐,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你托他为爹洗清冤屈的事。”李星澜低声,忍不住怪罪道:“星儿,说到底,你不该再回上京。当时爹娘将你送走前嘱咐你的话,就是不想要你只为仇恨而活。”
“爹娘那时就知道,是谁捏造证据,冤枉了他们?”
“朝中狼子野心之人那么多,哪能真正知道是谁出手暗害?”李星澜笑她单纯,嗤道:“就像呈上证据上谏的是镇北王,可谁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会是前兵部尚书。”
前兵部尚书……
“那姓王的诡计多端,竟是拿着捏造的爹通敌的证据,来蒙骗镇北王上书力谏。若不是易太傅此次查清,使真相大白,还不知我们这些人会被蒙骗多久。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愤愤不平,那姓王的,早在我们之后两个月,被易太傅弹劾贪墨军饷,为太后下旨处斩,也算是报应。”
李星澜还在说,李星霓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易旷年是知道的!
他查清了一切,但在镇北王面前吞吞吐吐的不说出口。
因为她正在门外。
他只会让她听到,他想要她知道的。
“星儿,你的手怎会如此凉?”李星澜突然问道。
“无事,”李星霓强压心底的惊涛骇浪,“姐姐,你先休息会,我要去感谢易太傅。”
李星澜忙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李星霓挤出一点笑,“姐姐,我和易太傅有点误会需要解开。你在场的话,我不太方便说。”
这和易旷年同她说的话一样,李星澜愣了愣,浅笑着放她走了。
李星霓临走前,给李星澜撒了点使人快速昏睡的迷药。
她转身,将要合上房门之时,从缝隙里看见了李星澜仰躺在了软垫上。
李星霓再旋身,转头看那道月白身影的时候,全然没有了温度。
她疾步走过去,在隔着几步距离的时候,挥掌而出,给了易旷年一巴掌。
力道很大,易旷年被打得偏过去半边头。
李星霓犹觉不够,扯过那人,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剜着眼前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镇北王也是被蒙骗的,真正害死我家人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她嘶声吼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攥着他的衣襟,摇动着他的身体。
易旷年全然是享受的,他顶着那张很快被扇红的半边脸,无辜的说道:“原来,我没说吗?”
“易旷年!!”
“哦,”他才想起来似的,“星霓,是你来的太快了。我还没说出全部真相,你就已经开始质问镇北王。”
李星霓双目赤红,再也没有平日里的冷静:“你是故意的,你就是要我恨他,要我在那个时间逼问镇北王,再和漆少阳一刀两断!”
“你和漆少阳,一刀两断了?”易旷年微微挑眉,像是才发觉,心头的喜悦溢于言表,“看来接下来,是该筹备我们的婚事了。”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李星霓怒瞪他:“你做梦!”
易旷年只道:“星霓,我为你查清你满门冤屈并上书皇上陈情,不日你平京侯府的平冤诏书就会昭告天下。你不用芥蒂我太傅的身份,我不曾怪罪你有目的的接近。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多轻巧的四个字,在她和漆少阳之间,永远无法回转。
易旷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哼笑道:“可惜,镇北王世子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因为,漆岢是在她面前被活活刺激死的。
“那又如何!”李星霓厌恶地松开他,“就是漆少阳从此恨我,我和他没有了任何关系。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卑鄙小人!”
“这可由不得你。”
易旷年慢慢站直,浅色的眼眸牢牢锁住李星霓,“星霓,从前你孑然一身,要生要死只是你一句话的事。可你也不想你的姐姐……”他顿了顿,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李星霓冰凉的耳廓,诱哄道:“你姐姐躲了近三年时间,好不容易真相将要大白于天下,她也有了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大梁中的身份。星霓,你不为她考虑吗?”
侯府倾塌的烟尘,仿佛再一次席卷而来。呛得她眼眶红肿,鼻尖发酸。
李星霓骤然安静了下来。
偏院里意外斜照进一束微光,落在李星霓脸上,照见她眼中最后一点挣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易旷年耐心的注视下,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
明晃晃的威胁,而这,才是他的最后一步棋。
望着易旷年眼中志在必得的幽暗光芒,李星霓被他锢住双臂,缓缓闭上了双眼。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好,我答应嫁给你。”
【目标人物好感度检测完毕。当前好感度:90。目标任务即将完成,恭喜宿主,成功在望!】
等到李星霓走到她的偏院,一排排侍女端着托盘候在院子里,她这回不得不承认,易旷年做足了准备。
李星霓只瞅了眼正中间的红料子,接着目不斜视地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侍女被拦在屋外,面面相觑,脸上本溢着的笑意,转为了惶恐。
李神医看也不看她们,她看着不像是要成亲的欢喜?
李星霓在自己院子里窝了两日,期间只见过李星澜,和送上饭食的侍从。
李星澜带来消息,说太傅府上在紧锣密鼓裹红着彩,她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声李星霓。
李星霓只道她也不知道。
心下却是,易旷年还真有耐心。
从威胁她答应亲事,就不再与她多做纠缠。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否则李星霓真怕再一见了他,立刻反悔答应他的事情。
但是拖到第五日,李星霓说什么,也不能再像鹌鹑一样躲起来了。
李星霓特意支开李星澜,说她突然想吃,她们先前经常光顾的那家城西糕点铺的糕点,软着声音,千撒万娇地看着李星澜笑着出门。
她一回头,看见了眉目清朗的易旷年。
“星霓是不太满意我为你准备的嫁衣吗?”易旷年慢慢逼近。
那日侍女们用托盘呈好的东西,是红火的嫁衣,精致的首饰。
也不知易旷年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准备那些东西的。
李星霓避开他的视线:“我要去趟镇北王府……吊唁镇北王。”
易旷年面色如常:“我们就要成亲,不太好遇白事。”
李星霓不想和他绕弯子,干脆使出命令的口吻:“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之所以告诉你,不过是怕你又突然做出什么痴狂的举动,大闹镇北王的丧事。”
“痴狂的举动”,易旷年咀嚼着这几个字,温和的揉过李星霓的肩头,“星霓,你明知道我不会许你去的。”
“我只答应和你成亲,其余的你可管不了我。”李星霓干脆破罐子破摔,能气死一个是一个,“易旷年,你就这么关着我吧!我们就算成亲,你也就是抱了只花瓶,一只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花瓶!”
易旷年更近了一步,顶着她的膝窝,说出的话却是:“镇北王对社稷有功,他的丧事,我又怎么不携未婚妻子吊祭王爷。
“但在去之前,娘子恐怕要换件衣裳。”
李星霓没忘记,易旷年前几日,就是用的换衣裳这个理由,把她哄骗入太傅府的。
回到她的卧房,李星霓见易旷年迟迟不出去,不免羞恼:“我会换上的,但你一直等在这,那让我怎么换!”
易旷年同意她去镇北王府的条件,就是要她试那嫁衣。
但说到底,试衣裳,得先把身上的衣裳给褪去,咳,然后再换上的新的啊。
这样闷热的季节,她脱了外裳,基本就剩件薄薄的底衣了。
这厮就这么双目精神地瞪着她,叫她怎么换!
“我怕嫁衣太过繁琐,”易旷年如是道:“若是我出去了,你等会儿找不见帮忙的人,该如何是好?”
“那你就不会让绣娘绣得简易点。”李星霓随口道。心下腹诽,准备简便嫁衣的话,也好方便她那天逃跑。
易旷年竟在认真思考:“我不懂嫁衣的花样,但你之前说成亲那日一定要轰动上京。所以在绣娘要了尺寸以后,我千叮咛万嘱咐她们要准备得隆重。”
轰动上京?她现在只有个朴素的愿望,让他在上京原地消失。
李星霓借着说话的功夫,顺手翻了翻那件红色料子,冷不丁,碰到了压在最下的东西。
是件另外归置的……底衣。
李星霓眼皮一跳,惊叫出声:“你出去!”
连扒带推的,李星霓终于把不情不愿的易旷年赶出里屋。她用力合上门,想到他说的那句“绣娘要了尺寸”。向谁要尺寸,能是谁给的尺寸!
李星霓目光转回那抹正红,恨不得将其当做易旷年,揉成一团。
她原地踌躇了会儿,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传出,李星霓最后目视镜中如一团烈焰的自己。
这身嫁衣,比她想象得还要合衬。
样式繁杂,是不会轻易在短时间内绣出的。
易旷年掐准了时间,恰在此刻推门而进。
厚重繁复的锦缎上,用金线密密匝匝地绣着并蒂莲与祥云百鸟,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精心与奢靡。昏暗的里屋内,金线仿佛都能流淌着刺目的光泽,清风徐来,似有粼粼光华流转。
易旷年眸中皆是惊艳,由衷的赞叹:“星霓,你真美。”
李星霓不接话,颇为狼狈的扭头:“我现在可以去镇北王府了吧?”
“你穿这件衣裳过去?”易旷年不置可否。
李星霓瞪大眼睛,“易旷年,你不要太过分!”
“是了,该换一件衣裳,”易旷年近乎于自言自语,“嫁衣,还是我们独自欣赏为好。”
然而,当易旷年缓缓取出一件石榴红的裙裾,李星霓咬着牙,“你不觉得荒唐吗?”
易旷年坚持:“去吊唁镇北王,的确不能穿太艳的衣裳。但是我们毕竟成亲在即,若非如此,红白喜事相撞,谁也不会吉利。”
你那中状元的脑子,信这些是合适的吗?
李星霓拗不过他,更不愿和他浪费时间。只好由着他,服侍自己快速换上那件石榴红的衣裙,但临走前,又披上件素雅的外袍。
热是热了点,但至少没那么惹眼。
易旷年见此,倒没说什么。只是搂在她腰肢的手更加用力,惹得李星霓吃紧,瞪了一眼他。
坐在了马车上,这厮倒是安分了点。
只是抱着她,然后右手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她腰间的束衣带子。
李星霓睨他:“实在受不了路途,你可以睡觉的。”
她有说要他陪着吗?她明明说过,他可以选择他自己待在府里。
易旷年显然会错了意:“睡觉?”
他陡然攥紧手心的带子,趁李星霓未有防备之际,捏起她的下颌,送上一个绻缱的亲吻。
他知道李星霓抗拒他,事到如今,也恨极了他。
但没关系,她再想死,也该为她姐姐着想;再想逃,也能被他给找回来。
李星霓被迫仰起头,偏偏这次的吻不似先前那般炽烈,反而温和地,仿若在劝服她承迎。
的确不再简单粗暴,一心置漆少阳于死地,而是迂回的,利用她的身世,挑拨她和漆少阳的关系。最后,利用李星澜,来要自己妥协。
往往,这样的招数,是用来对付他朝堂上的那些政敌的。
满溢出来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吞没了李星霓的大脑,她在易旷年长驱直入以前,狠下心咬了口他的唇瓣,一手夺过了他手心的衣带。
身上的素白外袍松松滑下肩头,李星霓在不小的马车空间内不住的深呼吸。
“不是要睡觉吗?”他眼神黯淡,似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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