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雨晦,银河将倾。
魏瓒走出毓秀宫的时候,心中像似展了一口气,连伞都没打,大步就向宫外走去。
这厢甯太后明艳的脸上尽是无边的怒意,她仰头将酒泉玉夜光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双目赤红,神色癫狂,似是气极了,伸手一把扯掉了髻上的翠缉珠嵌宝花丝凤钿金步摇,猛地掷在地上,珠花金缠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这步摇是宫人来传魏瓒在宫外求见之时,她特意命人簪上去的,还挑了件新做的桃色纻丝霞帔配了条蹙金柳绿凤尾裙,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明艳照人,光彩夺目。
没想到魏瓒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质问她为何要对他的内子用刑,是了,他像寻常百姓家一般称自己的妻子为内子,也是第一次亲口承认了这段亲事。不仅口气冰冷地说不希望她再干涉自己的家事,也表示自己的妻子出身不高,教化不灵,不敢劳驾她这个太后费心教导,今后更不会来宫中请安,有任何事情都直接由他代劳,诸如此类已是极为不敬的话。
最后对她行的居然是君臣之礼,而非家人礼。魏瓒小时候进宫养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特许他以后在私下都可以家人礼处之。这么多年,虽说魏瓒为了避嫌并不与她有多亲近,但这是第一次在她宫中行了君臣礼,划清界限的意图昭然。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克己复礼的魏瓒今日居然会不顾礼数,特意前来“声讨”她,为了一个卑贱肮脏的奴隶对她如此不敬。
翁公公来劝,被她一把擒住手臂,眼中已有泪珠滚落:“他居然为了个肮脏的奴隶与哀家撇清关系?”,甯太后突然笑出声来,”好啊……极好……他居然为了那么一个玩意儿拼上了自己的前程?连承恩侯府的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哈哈……我原以为以瓒儿的脾气,逼他与那小奴圆房,会让他心生悖逆,从而更加厌恶这个侧夫人,没想到……那小奴是给他喝了什么迷魂汤了吗?哈哈哈哈……”
她披头散发,笑声渐扬,那如癫似狂的笑声令闻者心惊胆颤,哪还有半分当年艳绝六宫的风采。
翁公公连忙说:“娘娘,侯爷只是一时之气,日子久了他自会明白娘娘的苦心,娘娘可莫伤心坏了自己的身子。“
甯太后抬起染了凤仙花汁的纤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哀怨地望着老太监:“你说,哀家是不是老了,不好看了?“
翁公公连忙奉承她:“太后娘娘正值花信年华,这天下谁人不知您有冠压群芳之姿,风华绝代之貌,是我大盛的第一美人。若连您都对自己的容貌自惭形秽,那让这天下的女人该如何自处?”
甯太后似是被妥帖地安抚了,稍稍展眉,口中却如一个弃妇般念叨:“可他为何不肯看哀家一眼?是嫌弃哀家年长于他许多?他从来就不会如一个男人看女人一般看哀家,哀家明白……”
翁公公闻言心头大骇,心道,我这是不小心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宫廷密辛,这太后不会是疯了吧?竟然对自己的侄子起了悖伦之心,这颠婆清醒过来会灭咱家的口吗?老太监心中惶恐极了,恨不得堵上耳朵不去听他主子的胡言乱语。
甯太后见他目光飘忽,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道:“你发什么愣?还不给哀家斟酒?”
翁公公是大太监,已经很少会受主子掌掴之类的斥责了,此刻脸憋得通红,手中却极为恭敬地为她斟酒,也不再劝了,这老颠婆多喝点,醒过来把发的疯全忘了才好。未劝阻当朝太后白日酣饮的罪名最多挨上一顿板子,可不慎听到主子的丑闻可是要掉脑袋的,孰轻孰重,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岑罪果的伤经过傅坚悉心的调理,月余后好得差不多了。这天他等小桃子一起吃饭,但过了晌午都没见人,岑罪果没法子只能自己先吃了,他坐在门槛上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巴巴地不时探头往胡同口瞧上两眼。
突然一颗小石头落在了他的身边,起先他并没有注意,但陆陆续续地不停地有小石头扔了过来,以为是小桃子在跟他闹着玩儿,放下海碗就走到胡同里去找人,嘴里喊着:“小桃子是你吗?”,又想起来小桃子是个哑儿,他只能沿着胡同一路去找,但前后都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正奇怪着,一架马车嘚嘚地疾驰而来,岑罪果下意识停在原地回头张望,就见那马车转瞬间就行至跟前,从车厢里探出双手,一把就将他捂住嘴拖上了车。马车片刻未停又飞快地绝尘而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岑罪果的大海碗被留在了门槛上,里面还剩下半颗没吃完的卤蛋。
岑罪果被人捂着嘴押在车厢的地上,那人正在撕扯着他的衣襟,他不停地挣扎着,情急之下就朝人的虎口咬了一口,随即劈头就被人打了个耳光,抬眼就看到班咎目露凶光地呵斥道:“闹什么?如今胆儿肥了,还学会咬人了?”
岑罪果记起上次被他拔了指甲的痛苦,不禁心有余悸地朝车厢角落里缩去。
班咎不耐烦地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撩开袖子查看了一番,而后将他的手一甩,骂道:“就知道你没用,身为墨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顿了一下,又喃喃道:“你这副身子倒是能耐得很,自己将母蛊代谢掉了,白费我一番忙活。”
岑罪果听不懂他模棱两可的话,但听他提到下蛊的事,不由心中生了恨,他气呼呼地瞪着班咎,完全没有了平日在他面前的畏缩:“上次我明明将子蛊扔掉了,为何侯爷还会中蛊?是你搞的鬼!”
班咎又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才悻悻地放下了,轻蔑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贱奴胳膊肘往外拐,还好我有两手准备,不仅将子蛊成功的下到他身上,你那天脚上戴的那个铃铛则是触发蛊虫的蛊引,儿子怎么可能斗得过老子呢。”
岑罪果气得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铃铛是你硬给我戴上的……我才会害了侯爷……都是你,都是你……你是坏人,侯爷不会放过你的,你还抓我……想干什么?我是不会再帮你伤害他的。”
班咎一把扯过他的发髻,将他整个人提到眼前,桀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前几日魏侯爷将他的私印给了你,交出来?”
岑罪果竭力撇开脸,倔强地道:“没有,侯爷没给过我什么私印,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的。”
班咎大怒,随即诱哄道:“你不想知道你嬢嬢在哪儿了?”
岑罪果闻言一愣,咬着唇忍耐胸中翻腾的矛盾纠结,随即低着头凄然一笑:“你只是想用嬢嬢的下落来引诱我为你做坏事,你如果真的知道他在哪儿,早就去抓他了,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你骗我——”,岑罪果眼底净是绝望悲怆之色,他不明白,他的亲生父亲为何对他没有半点怜悯,反而还要一再加害于他。
班咎见谎言被拆穿,立即恼羞成怒地撕开他的衣襟翻找了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嬢嬢就是个贱货,哪天给老子逮到了,老子就弄死他,你也是个贱货,一个墨实还给人干得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你们都是贱货……”
岑罪果奋力挣扎,忍不住凄声喊起了救命,他被制住了双手就用脚去踹车厢,试图弄出动静引来路上行人的注意。
班咎见他变得如此不驯,气得又甩了他两个耳光,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将内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掏了出来,除了几颗甘草丸子,一个小瓷瓶,还有一个锦袋。班咎眼前一亮,将鸡零狗碎都抛在地板上,抢走了锦袋,岑罪果见状疯了似的扑上来抢,却被他一脚踹翻,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喊道:“你还给我,那是我的。”
班咎一把按住他,径自打开了锦袋,只见里面果然是一枚北山晶印章,顿时大喜,他迫不及待地朝印章呵了一口气,找不到地方印就往岑罪果脸上怼,只见三个金文小字昭然出现在岑罪果白皙的脸颊上,班咎凑过去打眼一看,顿时乐极生悲,继而暴跳如雷,他一把将那枚小小的北山晶扔出了马车,张口就骂道:“你他妈的敢耍老子。”,还不解气地连踹了人好几脚,岑罪果似是痛极,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不动了。班咎自己也累得直喘气,缓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用脚尖拨了拨他的脑袋:“别他妈的给我装死,魏瓒的私印在哪里?”
见岑罪果一点动静都没,他狐疑地探头去看,岑最果陡然睁开了眼,手朝他一扬,一股酸得呛人的粉末糊了他满眼,岑罪果猛地推开他,冲下了马车,纵身一跃。
小小的身子扑跌下了疾驰的马车,在地上连滚了数圈后,岑罪果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是一阵马蹄声急踏而至,耳边响起了一道焦急的声音,那人唤他:“果儿——”,是小阿哥啊,岑罪果想应他一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再次睁开眼睛,岑罪果看着熟悉的忍冬草青莲纹绣顶的床幔,那个焦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果儿,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岑罪果脑袋一偏就看见了魏瓒守在床边,正满眼焦灼地望着他,他下意识呢喃出声:“小阿哥——”
魏瓒将岑罪果慢慢地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问道:“你可知你从马车上摔下,还撞伤了头?”
岑罪果木楞楞地摸了摸脑袋,果然摸到一个大包,傻乎乎地笑了:“脑袋上有个包。”
他脸上有明显红肿的掌印,唇角也破了,手肘和膝盖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平坦白皙的小腹上一片青紫斑驳,好在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肺腑脏器。魏瓒见他旧伤刚好就又添新伤,心中丝丝落落地泛着涩意。便捏住他的爪子不让他乱摸,口中念叨:“傅老过来看过了,说你若醒过来头不晕,不想吐就应是无碍,其他外伤都给你处理过了,你如今感觉怎么样?”
岑罪果闻言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脑袋,果然有些头昏,又不想让魏瓒担心,便说自己无碍。
没想到魏瓒用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红肿的脸颊,眼底糅杂着岑罪果看不懂的情绪,半晌后他才肃声道:“马车都敢往下跳?小命还要不要了?”
提到马车,岑罪果就想到了那块北山晶印,心中顿时懊恼不已,委屈巴巴地低着头道:“侯爷让我保管的印章被扔下了马车,我没能捡回来,对不起。”
魏瓒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枚小小的印章,说道:“捡回来了,就是缺了个角。”,顺着魏瓒所指,岑罪果看到奶冻质地的晶印的左下角缺了一小块,有些心疼得用手指摸了摸,眼底净是惜色,扁着嘴说道:“侯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它,有负于您的信任了。”
魏瓒轻轻地将他揽在了怀里,下颚抵住他的顶发,声音中有些别样的情绪,缓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这方印章是魏瓒有意送给岑罪果的,他特意用金文篆刻,告诉他这是自己的私印,可以调动安插在大盛军中各部的暗桩势力,让岑罪果定要好生保管。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岑罪果,自然不认得这金文所刻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只觉得魏瓒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保管还一时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贴身放着,时不时都要检查一下,故而今日被班咎夺了,他不惜以命相拼。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枚印章正是魏瓒拿来试探他的,无论是岑罪果是不是是细作,真正的细作得了这个消息必会来夺这个印章,如果岑罪果就是那个细作,他也会想方设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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