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宁氏被掳一事传的满城风雨,白家子弟数百名将太守府围得水泄不通,要求代太守宋山出来给个说法。
宋山本就是个怕事的,干脆躲到了传舍,在齐知远眼皮子底下唉声叹气。
齐知远正在用早膳,均州处南,白粥上爱放腌渍过的芥菜,佐以酱汤的干丝,齐知远和猫似的,一碗粥喝了大半个时辰。
齐知远搁下筷子:“早在宁氏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时你就应该想到这个后果,如今出了事不想办法去补救来我这哭丧个脸作甚?”
见齐知远总算愿意搭理他,宋山忙解释道:“下官哪能想到宁夫人一介媪妪还有这通天的本事,赛坎与均州的接壤的海面广阔无垠,哪怕是大户养的渔家都不敢莽撞出海,本想着她走到一半就会打退堂鼓回来,就算到了赛坎也身心俱疲,谁能想到她真的找到了额日勒帮……这简直是胡闹嘛!”
宋山就是个没主心骨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胆战,就差将一颗心悬裤腰上了。
齐知远不动声色:“白家一连折损两根顶梁柱,宁氏又是诰命夫人,家里人肯定急得上火,听说白海山虽缠绵病榻但还能书写,此刻怕是已经加急书信找人送去徽京了,宋太守,我要是你我就自己请命摘了乌纱帽,趁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先以死谢罪,至少还能保一家老小的平安。”
宋山心里一沉,当即跪了下来:“大人!宋山自知胆小糊涂,可也知回头是岸的道理,所有人都道均州城是块风水宝地,入仕的官员只要来太守府坐上一遭就会高升,唯独沈太守这么多年还在苦守寒窑,沈太守高风亮节守得住清贫,是我没守住,我本想寒窗苦读数年虽没混个锦衣玉食但我自诩为官十载问心无愧,可没想到……一朝失足成千古恨,是我对不住均州城的数万百姓!”
宋山跪下来就要磕头,齐知远扔了汤碗在宋山的身上,呵斥道:“你该跪的不是我,而是均州城的数万百姓,你的一念之差害了多少人,身为衣食父母官却任由手下官员肆意妄为,不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与对方狼狈为奸一同搜刮民脂民膏,你如何对得起朝廷给你的俸禄!如何对得起均州城百姓对你的殷殷期盼!”
院子里吵得沸反盈天,屋里却宁静得像世外桃源。
日光倾泻,暖风簌簌,鲜嫩的柳枝垂在轩楻前,黎奕翘着二郎腿,剥着花生,眼神不错地盯着不远处怒骂俱全的齐知远。
乌孟抱着一只白鸽走进来,忍不住嘟囔:“公子也真是心大,此行明明是太后给公子的差事,结果却搞得像齐公子的事似的,不怕最后功劳也被人抢了吗?
黎奕搓了花生往天上一扔:“既然没做事,又哪来的功劳?”
乌孟起劲:“不如我们去找孙大人,他想要白家港口的买扑权,说不准就是他□□了宁氏,如果我们去和他商量,他一定会放了宁氏。”
“孙放虽然是个草包,但也没朽木到那个地步。你有没有想过,孙放如果谋和额日勒帮绑架了宁氏,那就是私通外敌的罪名,别说一个镇国公,就是十个镇国公也保不了他,难道你忘了当年周家上下是怎么死的么?”
乌孟忧心忡忡:“不是孙放,难道真是额日勒帮绑了宁夫人?白意的案子还没查出来,万一宁氏再出什么事……”
黎奕不以为然地搓花生:“你都知道的事,齐监察会不知道么?他如此云淡风轻,那就说明他心里有底。”
乌孟不服:“公子也太信任齐公子了,难道就不怕到时候功劳全是他的吗?”
“丈夫贵功勋,不贵爵禄饶。你说说陈老三以前都怎么教你的?”黎奕敲乌孟的脑门,“若太后真信任我的能力,他就不会派齐知远来监督我,齐知远名义监察,实则监视,父亲尚在壮年,又常压孙昭一头,太后虽想扶持我,可孙家外戚盘踞朝野怎么能不心生忌惮,加上近些年皇上重文轻武,所以她希望我空有黎家的噱头,却没有玄甲骑兵的能力。”
黎奕丢了个花生米到嘴里,沉声说:“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路,日后这些话不许再提。”
乌孟沉默半天,瓮声瓮气道:“将军没教过我这些,我听不懂。”
“听得懂你就不是三哥的人了,陈老三自己傻,教出来的兵也是傻的。”黎奕吃干净了花生,转身去拿乌孟怀里抱得信鸽,“三哥又来信了?”
一提到陈老三,乌孟又来了精神:“是陈将军的信!”
每个月陈老三都会用他的狗爬字给黎奕修一份家书,不过这个月来得格外早。
黎奕将信从鸽子腿上扒下来,肥嘟嘟的信鸽赏给乌孟做烤鸽。
乌孟抱着信鸽,头往黎奕边上凑:“将军说什么了?侯爷怎么样了?疆北的弟兄怎么样了?!”
“问题这么多。羌渠的斥候小队火烧了孟林的粮草,三哥去押送粮草了。”黎奕收起信,“还有,父亲肩上的旧伤犯了,三哥去将军冢讨药了。”
“侯爷的旧伤又犯了?!”乌孟咋呼,“严重吗?军医怎么说?”
“老毛病,没什么大碍,三哥说将军冢的孟林有专治肩伤的民间药方,他去要一副来。”
“将军冢?”乌孟眼里放光,“那岂不是离我们很近?!”
黎奕“嗯”了一声。
乌孟叹息:“要能和三哥一起回疆北就好了!我想喝胡儿娘做的蛋酒了。”
“就知道吃。”黎奕读完信后,道,“三哥说孟林参照我们的图纸设计了辕马战车,但减震效果一直不行,士兵在上面拊鼓击金总是摔倒,所以他特地带了疆北的牦牛皮去找孟将军,要帮他改进辕马战车。”
黎奕对着信上的内容沉思片刻,又道,“我反倒认为辕马战车虽有缚轭控制方向,但加固处的軏和零件可以改用青铜制品,再在两轮的共用轴中部加一个与底盘相连的枢纽,一来我朝牦牛皮多靠赛坎进口,消耗太大,反观青铜丰饶,可以代替使用,减少成本,二来枢纽装置可以减少两轮和长毂之间的摩擦,增加战车的灵活性。”
乌孟搔头皮:“工部对战车的补给本就吝啬,更别说对铜矿的严格把控,耗牛皮还能花银子买到,可冶炼青铜……”
黎奕不认可:“一件耗牛皮可以用银子买到,两辆、三辆,等辕马战车批量生产的时候呢?大元的军事难道要一辈子仰人鼻息吗?明知铜矿难得,朝廷却多用于礼器这类观赏玩物,真是扼息。我这就让父亲写信上谏,让皇上开放铜矿使用。”
乌孟打心底佩服,连鸽子都顾不上了就要去给黎奕找笔墨:“公子可真厉害。我这就给公子研墨回将军的书信!”
“父亲远在疆北,递的折子全靠中书省代交,朝中又有刘誉一手遮天,就算上谏也是石沉大海。”笔悬纸上,黎奕凝思一会儿又搁下笔,坐到一边,郑重道:“这封信你来写吧,我教你。”
乌孟是半个盲流子,黎奕就差攥着他的手写了,一封信写完后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
传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乌孟最后一笔硬是被这声雷轰带错了方向。
“黎长懿!你给我出来!”
大门乌泱泱挤了一群衣薄麻布的虬髯大汉,各个手提家伙,闹哄哄地站在孙放的身旁。
乌孟见状,也拔出长剑挡到黎奕的面前。
孙放将挡在黎奕前面的乌孟上下打量了一遍,冷笑道:“我还以为徽京来了什么大不了的人物,没想到来的是你。”
黎奕向乌孟做了个“收”的手势,拨开乌孟,双手环胸,懒洋洋地站到孙放前面:“看到我就这么让你失望?”
“失望,看来朝廷是真的没人了。”孙放干脆往院里的石凳子上一座,翘起了二郎腿,“宁氏被赛坎人捉了,事情办成这样,你们回去不好向姑母交差吧。”
黎奕不冷不热:“我一个营千总再贬大不了回我的黎家,总比有些人拼了命当上中郎将又被人一脚踹到了长史位置上好。”
黎奕本不想和孙放正面交锋,孙放就是个刺头,在徽京时就自诩少年俊杰常来找借口他的麻烦,似乎一定要压过黎奕一头才能够。
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他还没出门,孙放的鼻子就闻到了他的气味,自动找了上来。
孙放经不起激,一被人戳到痛处立马翻脸:“黎长懿,别给脸不要脸,你黎家值几个臭钱,我懒得与你争辩!”
黎奕古怪地看着孙放:“孙逢恩,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在这里和人逞口舌之勇,均州离徽京快马不过两天的路程,你与翠屏山那群匪寇相交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镇国公耳里的,你不如趁徽京还没来人的时候好好想想,刘誉会怎么抓住这次的机会来参你们孙家。”
孙放一拍桌子,怒气冲冲:“一介宦官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也就你们这种草芥才会被他拿捏,黎长懿,我是来给你指条明路的,我劝你白家的事能少掺和就少掺和,早些收拾滚回你的徽京去!”
黎奕挑眉:“让我滚,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传舍地处均州城市井,还没到午膳时间,门外的饭菜香就已经传了进来,齐知远本是想邀黎奕一起出门走走,没想到一推开黎奕的房门,就见到了两方对峙的场面。
齐知远持着玉骨扇,神情错愕地看着两方操戈相向的人:“黎公子,来客人了?”
孙放先反应过来,他很快认出了齐知远和他手里的玉骨扇,赵佻输了骨扇的消息传遍了徽京城,为齐知远原本“才情”的名头上又多了一笔。孙放见着齐知远,一时竟觉得丢了魂,啧啧叹道:“只听说是徽京城来了人,没想到是你这样的绝色,早听闻齐大人家的独子芝兰玉树,没想到是这样谪仙的人物。今个是逢恩失敬。”
“孙大人过奖。”齐知远敛眉谦逊,“看来是我叨扰了两位的叙旧。”
孙放啧啧称奇:“可惜是个男人,若是个女人……”
黎奕摆手,头也不回地往齐知远的方向走:“我和这个膏粱子弟没什么好叙旧的。”
“黎长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门被乌孟顺手带上,孙放的声音彻底隔绝在院子里。
“他自小就这样,镇国公对他要求苛刻,他便事事都要争第一。”黎奕边跟着齐知远走出传舍,边说道。
齐知远声音轻慢:“可是你不与他计较。”
“我怎么不与他计较,我也是有脾气的,只是镇国公古板护短,我不想因为这档子事平添一笔账罢了。”黎奕似又想起了什么,警觉地补充一句,“孙逢恩最爱逛窑子,脏得很,你最好离他远点。
齐知远道了句:“男人都爱逛窑子,楚腰卫鬓的温香软玉,谁能不爱?”
“我不爱。”黎奕正色道,“所以日后你也不准去。”
齐知远懒理此人,没再反驳。
黎奕打发乌孟去送信,背着手就和齐知远出门了。
齐知远一身素色,神情凝重地走在黎奕的边上:“宁氏被掳总不是个事,我已经让宋山找人把白海山的信给拦下来了,只是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传到徽京那边也是早晚的事。”
均州市井九衢三市、人流如织,各家酒楼跑堂在街上亲切地招呼人,将路人往店里拉,黎奕挑了间看起来还不错的酒楼,边说话边领着齐知远往里去:“没想到额日勒帮的胆子这么大,白家好歹也是均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和他们做生意也做了这么多年,按道理说怎么也有点情谊在,没想到这群蛮人说翻脸就翻脸。”
“我倒认为不是额日勒帮所为。”齐知远拂袖坐下,“白意名义上是想通过额日勒帮与羌渠人做生意,可他的货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谁知道他是不是手伸的太长摸到了别人的财路。”
齐知远想了想,又接着道:“先是白意,后是宁氏,背后的那群人虽不敢杀宁氏,可均州渡口那么大,总不能一日无主,估计不出几日,工部新的买扑状就会下来。”
黎奕道:“工部侍郎是蒋春秋。此人摇摆不定,没见过他与谁特别交好,但也没听过他得罪过谁,他曾与白海山是同僚,就算不雪中送炭,也不会落井下石吧?”
齐知远摇摇头:“未必。”
黎奕愣了一下,轻蔑一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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