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亲昵得过分的请求让周遭的空气都静了几分。
顾临风持着冰棒的手纹丝未动，“不妥。”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李梧思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笑意凝了凝：“有何不妥？你我幼时一同分食糕点的情分，难不成如今连一支冰棒都要计较了？”
“此物我已沾口，岂可再予郡主。”他理由充分，字字清晰，“郡主若想品尝，新的更为妥当。”
李梧思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冰棒上，这才注意到顶端确实有个小小的缺口。她神色微怔，有些羞臊：“我自然知道礼数，只是以为这支还未动过，想尝尝这个新奇口味罢了。”
顾临风的手腕随之微转，极其自然地伸手，从伙计端着的托盘里，取走了那支全新的酸梅冰棒。
这一取一拒，动作行云流水。
他将新冰棒径直递向李梧思，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意味：“郡主，请。”
李梧思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接也不是，收也不是。她看着顾临风递来的那支崭新的冰棒，又瞥了一眼他手中那支自己求而不得的，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恼怒猛地窜上心头。随即，她唇角重新扬起得体的弧度，自然地收回手。
“不必了。”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少了几分先前的热切，“忽然想起，母亲嘱咐我今日要早些回府，说有要事相商。”
她优雅地整理了下衣袖，目光在沈知微身上轻轻掠过，最终落回顾临风脸上，笑意浅浅：“这冰品，怕是来不及品尝了。改日再来叨扰。”
说罢，她翩然转身，姿态依旧端庄，转身时裙裾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款款离去。
沈知微站着未动，仿佛还未从这场风波中回过神来。
顾临风却仿若无事发生，他低头，从容地咬了一口手中那支“惹是生非”的蜜瓜牛乳冰棒，香浓醇厚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看向沈知微略显怔忪的脸，赞赏道：
“滋味甚好，有劳沈姑娘。”
顾临风慢悠悠地将那支牛乳蜜瓜冰棒吃完，用帕子细细擦了擦手，并未立刻起身，开口道：
“镇北侯府与长公主府是世交。”沈知微闻言看向顾临风，不知为何他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永宁郡主与其兄长，幼时时常过府，与我和京中其他几家年纪相仿的子弟一同习武、读书。”
“算是……一同胡闹着长大的。她的性子，自幼便是如此，率直惯了，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有时难免失了些分寸。”
“故而，她方才若有言行冒失之处，沈姑娘不必挂怀，更无需归咎于己身。与她哥哥一样，在我眼中，都如同需要照看几分的兄弟姐妹。”
沈知微静静地听着，眼睫微垂，将他话中那份不着痕迹的宽慰与担当，一丝一丝地熨帖在心口。
顾临风见她并未言语，悄然转了话锋：“既然要照看，便免不了要费心识人。”
“而这识人，往往在事上方能见得真切。”他继续道，“石头，那日在军营，就确让我印象深刻。”
沈知微面上浮现一丝讶异，顾临风便将那日带石头去校场之事仔细讲了一遍。
“观察入微，判断精准，反应迅捷，沉稳可靠。”顾临风继续说道，带着确凿的欣赏，“我当即便问他，愿否留下，入我亲卫营。”
“他说。”
顾临风复述着石头当时的话，“将军厚爱，小的感激不尽。但当初小的饿得快死的时候，是小姐赏了碗饭吃。小的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守着仙客来，报答东家的恩情。”
“忠义之心，千金难换。这份心性，比他的身手更难能可贵。”他的声音忽然带了些商榷的意味，“正因如此，我更觉他是可造之材。军营能给他更广阔的天地，但他既认你是东家，此事，自然需你先做考量。不知沈姑娘，意下如何？”
沈知微听着顾临风复述石头那番“只想守着仙客来报恩”的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一股温暖与酸涩的情绪交织着涌上心头。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石头这般纯粹的重诺知恩，确实如顾临风所言，千金难换。
她抬起眼，迎上顾临风的目光，开口道：“将军也亲耳听到了，这孩子……就是心思纯直得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能得将军如此看重，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仙客来的光彩。”
“其实我也早看出，石头绝非池中之物，这小小的仙客来，终非他的久留之地。而真正的忠义，并非固守一隅，而是尽其所能，成为更好的人。他留在仙客来，是报我一饭之恩；但若他能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建功立业，光耀门楣，那不仅是报国，更是对我、对仙客来所有期许他好的人，最好的回报。”
她先肯定了顾临风的眼光，随即才婉转地切入核心，“只是，石头现下这报恩的心思太重，重过他自己的前程。我若此刻点头，依石头的性子，即便跟着将军去了军营，心里也必定背负着背弃旧主的枷锁，恐怕终日难安，反而无法专心历练。这……岂不是辜负了将军的破格提拔，也磨灭了他这块璞玉本该有的光彩？”
她微微叹息，那叹息里充满了对石头秉性的了解与怜惜：“有时候，过于沉重的忠心，反而会成为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将军爱才，想必也更希望看到一个心无挂碍、能在沙场上尽情施展的他，而非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被愧疚困住的他。”
“故而，此事……能否请将军容缓些时日？”她最终提出请求，“待我寻得合适时机，再好生开导于他。若他能慢慢想通，自己萌生出去外间闯荡的念头，届时再投奔将军麾下，方能真正心安理得，发挥所长。将军以为如何？”
顾临风凝视着她，将她话里行间对石头那份细腻的体察与维护尽收眼底。她非但没有倚仗这份忠诚强行留人，反而在担忧这份忠诚会成为束缚石头未来的枷锁。这份为他人计深远的通透，让他对沈知微的认知更多一分。他忽然意识到，眼前女子真正特别之处，不仅在于她的经营之才或玲珑心思，而在于这份超越世俗、珍视个体本心的见识与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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