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狼狈地从内宅跑出来,他们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有一个还被抬着出去了。
这是一拨收了不菲封口费的医生。
虽然夕园里八百多名仆人只有十几名仆人有资格进入邵峋的内宅,叶兰绡也是十几分之一,但她并未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只觉得自己在过刀头舔血的生活。
当然,1959号跟她的观感完全不一样,在邵家人问她叫什么之时,她突然感觉自己被夕园接纳了,她成了这里世世代代的人,以后死了也会成为这里世世代代的鬼。
她有了一种类似“回家了”的归属感。
大门又在身后合拢了。
叶兰绡和1959号今天的任务是给邵峋包扎伤口,傍晚他跟一个医生动了手,那个医生其实是个身手老练的特工,伪装成医生接近邵峋,邵峋跟他搏斗了一番,将其杀死,但自己也挂了彩。
想让邵峋活的人有很多,比如那些一辈子安心做兰花干的食户们,那些依赖邵家生存的人;想让邵峋死的人也有很多,比如那些深受世家压榨和迫害的寒门子弟,他们日夜都在期待终结邵家数千年的隐形统治。
邵峋此时是清醒的,叶兰绡在他眼里看见了疏离和宁静。
她把包扎伤口所需要的东西放下,退出了他的视线。
叶兰绡早就注意到,邵峋不喜欢有外人打扰他,他大多数时候只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叶兰绡甚至想,他其实并不知道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
邵峋并未分一丝半缕心神给叶兰绡,而是认真地用画笔描绘那幅旋覆花胸针图。只是越画到关键处,他的记忆便越来越混乱,头越来越痛,这加速了他的激狂。
他的画笔越来越快,字迹越来越凌乱,终于他大叫了一声“啊”!捂着头叫起来,不停地用头去撞墙。
1959号白天被邵家的人轮番洗脑,“少主的安危是第一等大事,作为少主的实习生活助理,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少主!”
此时邵家人种在她脑海中的特洛伊木马终于病毒式爆发,“少主,您不要攻击自己,来攻击我吧!我是个命比草贱的人,不如您人品贵重!”1959号英勇地对邵峋喊。
叶兰绡终于明白那些甘愿为邵峋赴死的人是怎么个死法了,纯纯是因为精神狂热和愚昧而死。
叶兰绡试图拉住1959号,但1959号犟得像头驴似的。
“来攻击我吧!来攻击我吧!”1959号还在用大喊引起邵峋的注意。
终于,邵峋眼里出现了1959号的身影,他按住195号的后脑勺,把她的头往墙上磕,把对内的攻击转化为了对外的攻击。
叶兰绡惊恐地看着眼前骇人的一幕,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些无意识的音节,那声音仿佛是从灵魂中挤出来的,“啊……啊……”
她找遍了邵峋的房子,每一件趁手的攻击工具都被收走了,连那本黄金书都不见了。
她跑去大门口,试图打开门求救,但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叶兰绡从门缝里看见第三十二道门里的灯光,她大喊:“简先生!简先生!简安博先生!您开开门!1959号她会死的!”
叶兰绡把嗓子都叫哑了,直到简安博屋子里的灯光熄灭——那一排屋子里的灯光都熄灭了。
偌大一个夕园,像是一个无人居住的鬼宅。
叶兰绡终于明白了一切,她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转化邵峋一时半会儿的对内攻击。
这辈子所有屈辱的时刻一股脑儿地向她奔袭而来,她觉得自己突然充满了力量。
她冲进房间里,不顾一切地将手边能找到的一切东西都砸向邵峋,直到房间一片狼藉。
她还嫌不够,想搬起凳子,但凳子被锁链锁住了。所有大件的家具都被锁住了。
1959号已经鼻青脸肿地晕了过去,邵峋还要再动作,叶兰绡冲过去,挡在1959号面前,她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倔强而愤怒地看向邵峋。
邵峋的手掌在空中定住,似乎马上就要落下,叶兰绡定定看着那只手,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诗:“她等待刀尖已经太久。”
但邵峋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印出叶兰绡的身影,眼神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慌失措、恐惧、痛苦、犹豫、追忆、酸楚……
他突然哽咽起来,冰冷的指尖像一片羽毛一样落在叶兰绡脸颊上。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叶兰绡不明白这其中的转变。她仔细辨认邵峋的眼神,第一次不确定他是清醒的还是癫狂的。
好一会儿,叶兰绡才确定,邵峋已经将梦境和现实混淆了,他把她当成了他梦中的那个人,因为他一直在说“别走,别走……”就像她砸晕他的那个晚上。
叶兰绡推开邵峋,她迫切想知道1959号怎么样了。
1959号头上全是血,叶兰绡把她扶到邵峋床上躺下来,给她找出纱布和酒精,细心地帮她包扎起来。
夜很长,1959号半夜醒了一次,她对叶兰绡说:“我叫方知慈,‘慈悲喜舍’的‘慈’,不叫1959号。”
叶兰绡说,好,我记住了,我叫叶兰绡,不叫1999号。
方知慈微笑着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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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慈还没到第二天早上就被救护车接走了,因为邵峋提前清醒了过来。
看着床上人事不知的方知慈,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和疯狂。
他背起方知慈往门口走去,第一次发现原来内宅这个点的门是从外面被锁住的。
他仿佛做了很久很久的梦,从十五岁那年就开始陷入到梦中,过起了双重甚至是多重的生活。
此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生命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
他打了个电话,一行人匆匆破门而入,不一会儿,救护车也来了。
简安博匆匆披衣服起来,顽固地与医护人员对抗:“不能把车开到夕园内宅,会坏了祖宗的规矩!”内宅在古代连皇帝都不能轻易踏足,怎么会容许救护车进入?
其他族中的长老也纷纷站出来劝阻。
邵峋冷着一张脸,无视旁人的言语,吩咐救护车一直往里开。
这下也无人敢阻拦了,邵峋一直代表着邵家最高的意志。
方知慈因为得到了有效救治而脱离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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