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主岛,迷踪岭。
头顶的太阳普照着身后连绵的山岗,畅茂的枝叶在阳光中显出翡翠一样的深绿。
前方是一条横贯东西的小径,笔直地延伸出去,联通香巫教的万蛊祭坛与巫灵神殿;南北各是平稳的斜坡,这条小道就像波动的衣服上的一条纹,紧贴着岭地边缘碧色的草丛灌木,而在这片繁密中,蹲守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温热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燕无求身上,金色的光线为玄甲镀上一层暖色。他无聊得感觉自己快变成一朵蘑菇,生在了原地,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现在——”他尝试着开口,话头刚落却被谢大哥打断。
“等着吧。”同样百无聊赖的谢逸拿起石子儿,在地上画起了大小不一的圆圈。
他讨厌等待,因为等待总有落空的时候,而他过去总是在经历一次次的落空。守在北地的风雪里,目送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背影接连远去,茫茫天地惟留一片空白。
他追问:“我们还要等多久?”
谢逸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眼地图,“不知道。”
等待的背后似乎永远隐藏着一些未知的答案,让他等待的那些人,从未告诉他还要等多久,更未向他许诺他会等来什么,或许他们也不知道。
天宝十四载的冬夜,他也等不下去了,他主动结束了这样永无止境的等待,决定自己去找他们,最后栽倒在泛着冷蓝的雪地里,再也没能站起来。
弥留之际,看着纷飞的雪花也同样给自己的盔甲添上了大地的银妆,原来冰雪之下竟是如此的温暖。真好,再也不用等待了。他想,来年春日他应该也能像他们一样,化作生机重新从荒野的土壤里钻出来。
野草也好,不知名的小花也罢,但如果可能,他更想成为一棵树,这样,他也可以顶住料峭的寒风,让路过的人累了可以靠在树干底部,在自己撑起的绿荫里休憩。
未曾想,再醒来时,他确实做到从土里钻了出来,和同样呆滞住的风虎面面相觑,在这里,他没见到故去的同袍,甚至离开了北境的荒原,却看到了一生中从未见过,只在故事里听说的海。
“风虎他跑得好快,是不是离我们有点远了。”无求跟着凑过去,伸头看到了小队各成员在图上的坐标。
叨叨毫不客气地一爪拍在地图上,斜睨过来,“六条腿的当然比你两条腿快,你以为这多的四条腿是白长的?”
“横云哥,我们真的不过去帮忙吗?”无求试探道。
“放心,行泽和风虎在一起,有队长护着,他们一定很快就能解决好麻烦,安全赶回来的。我们被安排蹲守在这里,万一藏锋在下面出事,也好随时支援。”
叨叨白眼一翻,“你傻啊?你这个憨货,真当柳沉舟手里的那把天阶武器是吃素的?”
“小心她待会看你违背命令,把你这只小乌龟好好整治一番。话说你还是苍云玄甲军的人,难道不懂什么是军令如山?”
“军令……”燕无求冷嗤一声,回道:“懂,怎么不懂?军令如山,压死人。”
当年苍云军被奚人和狼牙两面夹击,师父、师姐皆罔顾他意愿,以军令为名逼迫他离去,与剩下的百名将士断后,为掩护大部队回撤雁门关,最终战死关外。
他不惧死亡,却独独害怕被留下,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在不见尽头的长夜里。
索性,多年后的冬夜,他也终于等到了相似的机会。
如今事发突然,他又被“安排”了,但他觉得,还可以再叛逆一回。
“风虎可以去追击逃跑的敌人,队长能跑去帮忙,我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腿短,唔——”猛地一下,叨叨被谢逸捏紧了鸟喙。
“我相信你们这样做都有道理……我是指,藏锋姐姐选择主动探寻有关这个战场的隐密,横云哥你选择守在外面便于随时支援和接应下面的她,还有刚刚提到的风虎和队长——你们每个人都在这战场里竭尽全力地付出,我不想理所应当地看你们挡在前方拼命,自己却被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什么都帮不上。”
话及此处,他觉得嗓子痒痒的,于是短暂地停下吞了口唾沫,接着说:“大家都在主动选择,而我却总被安排;你们是,师父和师姐生前也是,只有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选择。”
叨叨一爪踢上了谢逸的手腕,挣扎着从他的掌心脱离,随后扑腾到了无求的肩上,展开半翼,戳着他的脸颊,长叹一声,开始批判道:
“啊——,我服了,你们年轻人的心灵都是这么脆弱吗?李风虎好了,现在你小子又开始了,是吧?
我看就是这鬼地方风水不好,瞧你们这一个接一个的。既然闲得有空想这些,倒不如多长几个心眼。好好看看姜隐把你们防得……”
“无求,你相信我们的决定,愿意和我们结成一个队伍,这本身也是一种选择。我们一起走到这里,你所做的选择,比你想象的还多得多。”谢逸拍了拍无求另一边的肩头。
“相反,单论武学特性,其实你还比我更适合守在这里,该与他们一起,却没去的人,是我。”
“也就你们觉得那边打起架来更凶险,那些红名敌人好歹看得见,摸得着。但说不准待会这里会从地面下冒出什么鬼东西。”叨叨插嘴。
“叨叨,藏锋她——”
叨叨大急,力争压过他的声音,抢在他讲完前,一口气说了下去,“谢横云!你不要装没看到,糊弄小孩可以,别把自己给骗了。”
突然起了微风,林间的窸窣声被取代,他的周围刷拉拉地响了起来,那是无数野草、树叶及枝干相碰撞发出的声音的汇合,充满了力量感。叨叨的声音在这片喧杂中,没有变小,反而更清晰了。
“你确定她能出来?确定你待会儿见到的姜隐,就是姜隐吗?柳沉舟离开前说的,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退一万步,撇开这些先不谈,我们假定这个人没有被换过,你有见过一个至少被淹了两次的旱鸭子,一个劲儿地赶着往井里跳的?”
“不是这样,叨叨,藏锋是为了集齐线索。井里有气泡,这也恰好能印证,井下是与其他地下建筑联通的。”谢逸开口辩解。
“好,非常好!那你猜猜,明明有三个气泡,她跳下去后变成了俩,但她为什么不再让两个会游泳的下去?”
“她……”
“你回答不了,我来说,因为她不信任你,她不像你说的那样相信你们。”
风在呼啸,四周的灌木在风中摇摆,荡动。
“你们都看得到姜隐后来那副疑神疑鬼,生人勿近的样子——她在躲什么东西,却不愿意说出来。而她在下井前神神叨叨地暗示此去凶险,但水下机关只适合一人通行,为的就是保护她藏起来的秘密。”
“谢逸,听我一句劝,她没那么简单。她是很熟悉这里,似乎可以带你们躲过很多明面上的麻烦。但越了解也意味着越危险,藏在她身后可能会带给大家的祸患,也许就像这里的法则一样,不是我们能轻易撼动的。远离她,远离危险,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你不是叨叨,还有,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你的把戏和让我偷地图时一样拙劣。”话音刚落“叨叨”化成了一道看不清面孔的持刀黑影,谢逸双手握刀,利刃出鞘起落迎锋,势如断云,斩风劈去,“离间的伎俩,对我无用,不清楚的我自己去问!”
倏忽,风息灭了,一切重归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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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呆子!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谢逸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无求身上,叨叨焦急的呼唤从他头顶上方传来,他伸手将帽子上蹦跶的小鸟一把薅下来,果不其然,他的丸子头又被啄成了凌乱的鸟窝。
他用脸颊蹭了蹭歪头注视他的叨叨,“(>人<;)对不起,让你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谢横云,敷衍你大爷呢?”叨叨伸头猛啄谢逸的下巴。
“嘶,我错了(T-T),我陷入幻觉发现你变成人了!”作为一个成熟的饲主,谢逸及时滑跪认错,言辞恳切。
“*槽!死变态,你连鸟都不放过???”小鸟大惊。
“叨叨,对不起,我不应该……啊?”谢逸说到一半,感觉刚刚的话听起来怪怪的。
“说,你是不是和水猴子学的?(艹皿艹 )”
“啊?”这和雕兄有什么关系,他彻底懵了圈。
“谢横云,我和老头子说过多少次了,单身久了会出毛病的!你整天就知道练刀、练刀、练刀,不然就是打架、打架、看打架。结果你就是当耳旁风不听,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生出心魔了吗?”
“虽然本大爷艳压群芳,魅力四射,但大爷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这是畸形的爱呀!”叨叨激烈地摇晃着小脑袋。
谢逸终于意识到了分歧所在,“啊,是心魔,不是,你等等——”
“叨叨,谢大哥怎么会有心魔!”燕无求无意间又吃到了个惊天大瓜。
“怎么不会!一根筋和想太多的人都最容易有了。”
谢逸解释道:“多年前我醒来,没有记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推进江湖,游历数年,与人四处切磋,但自己都不知为了什么。
后来见识到宗主的刀意,心生向往,得到点拨,拜师翁洲。入刀宗后我有了亲传师傅,修习刀宗至高武学,但……”
“老头子以前就说他,平时练多了,想少了,虽然开始问题不大,但再这么执拗下去陷入迷障的话,就要生心魔了。”
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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