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厂房屋低矮破败,天子锦衣玉袍,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过于挺拔的身躯,更让他看上去有些憋屈。
云清辞已经将他蹬到了脚够不着的地方,但还嫌他离的不够远,他把脚缩回来,因方才涌起的记忆而横眉冷对:“出去,不要与我呆在一处。”
李瀛嘴唇微向下曲,一阵胸闷:“为何赶我?”
当然是因为嫌弃你。
“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云清辞的理由很充分:“你身份贵重,当回宫去。”
“……你命人传话说子时归宫,缘何不归?”
“计划赶不上变化。”云清辞随口敷衍:“雪下大了,干脆就不回去了。”
“怎么也不派人通报一声?”
“太晚了。”他想起什么,道:“我不想再折腾下人。”
这是李瀛曾经打发他的理由,说好的去他宫里临时有事便不去了,云清辞不止一次地守在桌前,把亲手做的饭菜热了又热,然后不得不命人撤下,孤零零地转入屏风后面,彻夜难眠的时候,他常常会想,李瀛究竟是在体恤下人,还是仅仅只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倒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拿来搪塞李瀛。
李瀛无声负手,脚步向前,像是要解释:“日后……”
云清辞的脚又伸了出来,洁白的脚趾恶狠狠地、大幅度地活动着,发出威胁的、咔咔的响声。
李瀛与他凉薄的眸子对上,寂寂后退一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去。”
窑厂没有地龙,只有无烟的炭火,在炉子里烧的通红,伴随着雪打窗纸,发出微不可闻的噼啪声。
云清辞仰脸看他,神情带着冷漠与探究。
李瀛就站在他面前,云清辞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懂他,可他后来找机会去问了元宝,元宝说李瀛就是有些睡不好,并无其他异样。
他眼神更凉了几分,道:“因为没有等到,所以你来找我?”
“嗯。”他终于不再驱赶,李瀛的睫毛耷拉下来半截,道:“夜里风寒雪骤,大氅上落了厚厚一层,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脱外面了。”
夜里的灯填不满屋里的黑,光线昏暗。云清辞后知后觉发现他头发半湿,想是落雪融化所致,他的表情顿时古怪了起来,问:“你明知夜里风寒雪骤,为何还要亲自过来?”
“朕……”李瀛与他对视,道:“我想见你——”
纸糊的窗户忽地一阵猛晃,哨子风嚎叫着,夹带着哗啦啦地响。云清辞就坐在窗前,被那声音吵的眉头一皱,抬手捂住了耳朵,道:“什么?”
李瀛再次上前,云清辞立刻道:“远一点。算了,你要是没事还是回去吧,我想睡了。”
“此处怎可睡人?”他身边的窗户仿佛随时会被吹开,李瀛劝:“还是回宫去吧。”
“这里已经很好了。”云清辞拉了一下被子,暗道,比冷宫可好太多了,至少他有御寒的棉衣棉被,还有炭火取暖,更有近侍贴身伺候。
还有从宫里带过来的亮堂的灯,以及饿不着的肚子。
风还在嚎叫,云清辞拉了一下被子,竹床跟着吱呀地响。
他坐在破旧的窗前,侧着身子去整理枕头。
李瀛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被卷入了无尽的黑潮,眼角眉梢满溢黑暗,锦衣上的每一寸布料都变得沉重而潮湿。
这个时候的云清辞,理应不知人间疾苦。
云清辞已经准备躺下去,见他还不走,于是又来驱赶:“你还在……”
眼前倏地一暗,李瀛一个箭步朝他冲了过来,伴随着耳边炸裂般的巨响,窗户猛地被吹的大开,风雪张狂地冲入室内,破败的窗棂重重拍在李瀛的肩膀,发出沉闷的声音。
云清辞被他按在怀里,隔着李瀛的身体,清晰地听到窗户以下犯上,又接连拍在他身上好几下。
李瀛一声不吭,反手将窗户合上,单手按住避免再被吹开,道:“来人!”
云清辞被抱了起来,竹床挪开,守卫匆匆加了挡板,多楔了几枚钉子。官窑的主事连连擦汗,道:“未想过会有贵人在此入住,窗户的确年久失修,无意冲撞贵人,请,请陛下恕罪。”
李瀛乌眸沉沉,云清辞看了他一眼,道:“前日睡着也没什么事,只怪今日风雪太大,是我非要留宿,不关他的事。”
他说罢,想起来被窗户拍到的也不是自己,顿时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刚想补救一下,便听李瀛道:“无碍,都下去吧。”
他多看了李瀛一眼。
也是,李皇陛下皮糙肉厚,为他受一点皮肉之苦算什么,反正总归要连本带利讨回去的。
低矮的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毫无心理负担的云清辞被放回竹床上。
这屋里想熥热本就不容易,方才给风一吹,那一点暖气也消失殆尽,云清辞穿着单衣,脚上一片冰凉。
李瀛的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脚踝,顺手拉过被子给他盖在身上,道:“你若非要留宿,我陪你。”
云清辞扬眉,审视着他。
李瀛右肩发痛,他抿了抿唇,缓缓在竹床坐下,道:“一直看我做什……”
意外陡生。
当他把所有的力量都压上去之后,竹床下陷,云清辞条件反射地去抱自己木盒,李瀛则条件反射地把他搂了过去。
云清辞压在他身上,重重跌坐在散开的竹床上。
这下是真的不能睡了,云清辞无言地坐在名唤李瀛的肉垫上,终于做出妥协:“罢了,还是回宫吧。”
李瀛撑起身子坐起,去给他拿来了夹棉足袋和棉靴,云清辞抱着木盒,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脚上被包裹进一片柔软之中。
穿好鞋,金欢捧来了大氅,李瀛又接过来,亲手给他裹上。
李瀛愿意在他身上下本钱,只能说明他所图甚大,可他的所有行动,都仿佛是为了让云清辞回到从前为他发疯的模样。
真不愧是母子俩。
但云清辞并不担心,云家如今干干净净,世代忠君,只要自己不犯病,李瀛绝无借口动他们。
李瀛在他身上投入再多,都只会亏损。
马车牵到了门前,云清辞心安理得地弯腰坐进去,对方又紧随而上。
他并不太愿意跟李瀛一辆马车,可他也清楚,这不是前世的李瀛,现在的李瀛方才才刚为了他被窗户打了一顿,若将人撵下去,很不人道是小事,要是因天气寒冷而害他生病误朝,才是大事。
他抱着盒子转向车壁,懒洋洋地与李瀛拉开距离,闭着眼睛把脸贴了上去。
这会儿已经接近丑时,马车晃荡着,困意很快袭来。
云清辞打了个哈欠。
李瀛侧头看他,无意识抬手扶了一下抽疼的肩臂。
云清辞一直没有提刚才的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好像完全忘记了,只是不停地在打瞌睡。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云清辞,不是他记忆中的云清辞了。
来回晃荡的马车狭窄而温暖,李瀛却如坠冰窖,寒意附骨。
云清辞的脑袋重重点了一下,李瀛伸手,刚要扶他,就见他努力张大了眼睛,迷瞪地看了李瀛片刻,道:“多谢陛下。”
他太困了,不想在马车里睡过去,强行打起精神找话题:“伤的厉害么?”
“没事。”
“哦。”
想再找些别的说,好像又没了。
李瀛也没有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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