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槐树愈发清晰,树冠如伞盖般遮天蔽日,她看见幼时的自己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写字。
远处传来族人的欢笑声,炊烟袅袅升起。
熟悉的槐香混着艾草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参天的古槐正抖落满地碎金,阿娘晾晒的药草在青石板上铺成月牙模样,小妹鬓角别着新采的夕颜花,裙裾扫过篱笆时惊起一串露珠。
"阿姐快来!"小妹举着竹枝扑蝶,腕上银铃叮当乱响,"这只碧玉蝶定能换三斤麦芽糖!"
眼前熟悉的寨子平静祥和,她明知这是幻境,却仍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阿姐!"小妹朝她招手,"快来帮我抓蝴蝶!"
“阿因再做不完先生留的功课,你就莫要随我去逛市集了。”眼前走近一道娉娉袅袅的身形,那人假装嗔怪伸手掐了掐符因的脸颊。
“阿姐......”符因鼻尖一阵酸涩,她伸手捉住眼前人落下的手腕,千言万语抵在唇间,喉头间却一阵剧痛,痛到她无法出声。
偌大个寨子,巫傩族整整两千口人被玄冥卫杀的只剩她一人,如何能不痛如何能不恨。
这是她最深的执念,也是最大的痛处。
忽然,指尖碰触的实感消散,符因急切地要握住,但其身影消散的愈发迅速。
符因指尖陷入掌心,掌心被弓身鎏金纹路烙得生疼。
她望着小妹鼻尖细密的汗珠,忽然记起灭族那日也是这般艳阳高照。
血腥气毫无征兆地漫上喉头,眼前槐树虬枝瞬间化作焦炭,小妹的笑靥在冲天火光中扭曲成惊恐的残影。
"不!"符因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杀了他们,你不是想报仇吗?”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落日弓。耳边的声音咯咯地怪笑起来,迷惑心智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地盘旋。
年幼的自己正跪在废墟中,对着满地的尸体发誓要报仇。
"..."
符因握紧落日弓,眼中燃起血色。
就在这时,幻境突然扭曲。
符因看见些从未见过的景象:自己手持落日弓,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是无数无辜者的尸体,远处是燃烧的火光,她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符因的手微微发抖,落日弓在掌心发烫,她闭上眼。
仇敌杀尽,万人俯首。
幻境中的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踩着无数无辜者的尸骨。
那些死去的人睁着空洞的眼睛,面容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张不断开合的嘴质问她:"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符因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凉的炼魂鼎。
灾器现世,严惩极恶。
鼎中血水翻涌,映出她猩红的双眼。
无数冤魂自血浪中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拽着她往鼎中坠落,那声音沙哑蛊惑,"以杀止杀,血债血偿,你有什么错!"
落日弓突然迸发灼目金芒,骨手掐进血肉。
符因在剧痛中看清鼎中景象,失去生息的不仅是仇敌,还有众多无辜。
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瞳凝成寒刃,将她的灵魂钉在血色苍穹下:"你与滥杀无辜的玄冥卫有何分别?"
"我要的是天理公道,企是屠戮!"符因暴喝着挽弓向天,金箭离弦的刹那,炼魂鼎轰然炸裂。
飞溅的血珠化作潇潇血雨,她喘息跪在潮湿的泥土上,发现手中不知何时攥着片碎裂的银梳,那是当年在阿姐遗体边捡起的唯一念想。
符因猛地惊醒,冷汗浸透后背。
眼前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耳边的怪笑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风吹竹涛声里掺进细弱的呜咽,符因循声拨开墨绿竹枝。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蜷在凤尾蕨丛中,符因看不清他的面容。
男孩洗得发白的弟子服沾满泥浆,正用袖子擦着眼泪,怀中的书本被撕得只剩半册。
三个锦衣少年将他围作困兽,为首的抬脚碾着他指尖:"杂役房的耗子也配摸剑谱?师尊说了给了你不少好东西,还不赶快交出来。"
符因后颈泛起细密战栗,幻境牵引存在一定规律,当怨气织就的罗网捕获众人,距离相近者识海会彼此渗透。
幻境起时,她身侧唯有叶飞沉与邬宓,前者是名门骄子据说自幼尊贵,后者虽来历成谜却强运在身,实在与眼前这个蜷缩在泥泞里的瘦弱孩童对不上号。
“嗯!”一声闷哼。
“哎呀我去。”符因才走神一瞬就眼睁睁看着人被踹断肋骨,血沫从男孩咬破的唇角溢出,他染血的指尖仍死死抠着书页残角。
这群小崽子下手极其毒辣,符因脸色变了变身形微动,先要上前阻拦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幻境主人看见的虚影。
"此子根骨奇佳,可惜..."
"净莲灵体千年难遇,奈何出身..."
"师门颜面要紧,秘境试炼的事..."
识海里翻涌的窃语裹着檀香,符因眼看着竹影里的男孩抽条成孤绝少年,他在月下挥出惊鸿剑影,剑气震落满庭梨花,却换来同门嫉恨的窃语。
没了草丛遮掩,少年的眉目渐渐清晰,符因脸上的惊疑更甚。
看场景似是一次宗门内的试剑大会,少年剑招凌厉剑法已臻化境,却无一人喝彩。
击败对手也没露出丝毫喜悦神情,收剑入鞘的姿势标准得近乎刻板,垂首时碎发遮住眉眼,拱手道:“师兄承让。”
对面弟子拂袖而去,撞散满地落花,他伫立在渐渐空荡的演武场上,安静地低垂的头。
同门弟子三三两两结伴离去,留下场上少年形单影只。
"净莲灵体又如何?"远处传来讥讽的笑声,"不过是个杂役生的野种罢了。"
少年恍若未闻,只是头低的更甚,符因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符因心里一阵烦躁,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宗门,同门之间竟然如此相互欺侮,看着幻境中面容青涩的邬宓,符因心里更是窝火。
这小子在外一派说掐脖子放狠话的狠辣样子,少年时竟然这样一副任人揉搓的软面团子窝囊相,符因气的踹飞一块石子。
碎石斜飞撞上什么落下,符因悚然发现十步外的梨树下立着道月白身影。
真正的邬宓不知何时已浸入自己的记忆囚笼,睫羽在眼下投出鸦青阴影,仿佛在观摩旁人的悲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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