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濯心里一堵,她竟连这都不肯承认。
“坊间之谈,难道是空穴来风?”他问。
“倒也非全然捏造——”薛明窈声音倨傲,“只是重点错了。在西川是曾有位清秀少年作过我入幕之宾,但那是他情出所愿,可非我强迫。将军也不看看,以本郡主的身份相貌,哪里用得着强掳,都不需我招手,那少年便乖乖跟我走了。”
谢濯剧烈咳嗽了一声。
薛明窈眯眼瞅他,“将军不信?”
“我信。”谢濯心情稍好了些,“后来呢,那少年不再伴随郡主左右了?”
薛明窈咬牙,“自是我腻了。”
“郡主此后可还招纳过别的入幕之宾?”
“谢将军,”薛明窈冷冷道,“你无故打听这些东西,不觉很失礼么?”
“是有一点。但在下对郡主失礼过太多次,也不多这一回了。”
话音才落,就见褐黄色的一团迎面拍来,谢濯扬手一抓,原是薛明窈气到把獐子丢了来。
獐子分量不小,薛明窈用了全劲儿,胡衣紧束的胸脯一耸一耸。
谢濯瞥了两眼,低头将獐子固定在马上,“看来郡主不仅不介意,还高兴到把自己辛苦打的猎物送给了我。”
薛明窈岂能叫他治住,不屑道:“狩猎的趣味在于捕到猎物的刹那,獐子肉又没什么吃头,我丢了还来不及呢,谢将军喜欢的话,就捡去吧。”
“多谢郡主。”谢濯坦然受之,重新回到之前话题,“郡主是决意要让陈翰林作入幕之宾了?”
“没错。”薛明窈似笑非笑,“将军想怎样阻挠我?”
谢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陈翰林君子德行,不会如你意的。”
“那你可太小看我的本事了,本郡主向来事事如意,无往不利。”
薛明窈着意气他,声线清圆,每个字都用了力道。可惜杀伤力有限,谢濯没表露出明显的怒气,只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盯着她,“你喜欢勉强人,不巧我也是,郡主且等着吧。”
说罢一提缰绳,拍马而去。
留下薛明窈在原地莫名其妙。
谢濯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懂。
凭何说她爱勉强人?
又让她等什么?
身后一骑悄然而至,赵盈夹紧马肚刹停在绛骝一旁,望了望谢濯离开的方向,“那是谢将军?”
薛明窈嘟囔,“古怪将军。”
赵盈一笑,看她空空如也的马背,“你出来一下午,什么都没打?”
“打到一只獐子,丢了。”薛明窈嗒然答道。
她不想多提,和赵盈一起溜着马回后山,期间想起小衣的事,便问驸马见了作何反应。
“哪有什么特别反应,一切如常罢了。”赵盈轻描淡写。
“真的?”薛明窈不信,“你之前穿得那样保守,换了小衣他竟不觉惊喜,还是不是男人了。”
赵盈面色有异,薛明窈乘机追问,这才从她嘴里套出实情来,原来两人夜里行夫妻之礼,向来都是灭了烛的。
黑暗里又怎能看得见小衣清凉,风光旖旎。
薛明窈笑得前仰后合,“黑灯瞎火,亏你们想得出来,就从没点过灯?”
“洞房那夜燃过龙凤烛,昏昏暧暧的也看不分明。此后一贯是熄了灯再脱衣,也不好说要改。”
“要不你们白天来,那不就能看见了吗?”薛明窈想出一招。
赵盈叹着气摇头,“陈家有家规,不能白日宣淫。驸马又是那样正经的性子,叫我怎么好意思。”
陈良正中正敦厚的面庞确实难以和急色联系起来,但夫妻平时相处也就罢了,床笫之间再相敬如宾,未免太没趣儿。
如果陈良卿也和兄长一脉相承地不解风情——
那倒是与谢青琅如出一辙了,薛明窈想。
......
当晚夜色浓郁,星月暗淡,似有似无的夜雾笼罩着苍苍山岭。
后山陈家人所住的宫舍,属于陈良卿的僻静一间,格扇门上响起笃笃两声。
得到主人的应许后,陈泽兰轻悄悄地推门走进,生怕惊扰正在读书的兄长。
陈良卿抬头,温言道:“小妹来找我何事?”
陈泽兰揪紧帕子,细声细气,“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和阿兄闲聊几句。阿兄你先读完手上这卷书吧,现在还早,我可以等一等。”
陈良卿答应了,重新执起书卷。陈泽兰自去茶案旁坐下,端起一杯清茶啜饮。
茶气清苦,丝丝弥漫在焚着檀香的静谧斗室内,也将陈泽兰涌动的心事抚平了一些。
陈良卿的房间,同他本人一样,时时萦着一股沉静的气息,使人安神定气,心中和悦。
从陈泽兰记事起,陈良卿就已是克己复礼、宠辱不惊的少年君子,他待人和气,温文尔雅,说话有如清风拂面,沁人心腑。
其实长兄也是如此,但长兄面对幼弟幼妹有威严的一面,与友相交则亲善热忱。二兄不然,二兄身上始终有种疏离感,对人对事都淡淡的,与他来往的文人雅士众多,不少自称其友,其实没有人能与他亲近。
连他们这些血浓于水的亲人,都与他隔着看不透的厚厚一层。
二兄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也是出了名的。
府里其他主子的仆婢犯了错,求到陈良卿那里,他多半会代为求情,原宥其过。而他自己则二十多年如一日地恪守礼法,勤勉读书,从未有半分逾矩。
陈家家法甚是严苛,陈家子女多少都去跪过几回祠堂,陈良卿只被罚过一次,还是桩冤案。
那时二兄十四岁,已是进止有度,和泰有仪,书院的同窗捉弄他,将几本秽亵小说夹在他书箱里。次日书被母亲梁氏发现,罚他跪在祖宗牌位前反思一日。
二兄毫不辩解,听话地跪了。
后来东窗事发,英国公夫妇从书院夫子处得知原委,才知冤枉了次子。问他为何不为己剖白,陈良卿答曰他没有检查好书箱,理应承担责任。
此事被陈家长辈津津乐道,多次拿来教导子女省身束己,嘉言懿行。
二兄如此为人,陈泽兰为自己将要和他说的话感到羞愧,可她忍不住,非要不吐不快才行。
一炷香后,陈良卿掩了卷,陈泽兰迫不及待移了坐席过去,“阿兄,你可知自从你在殿上答应为永宁郡主作画,现在外头传了好多风言风语。”
“都传什么了?”陈良卿淡声问。
“说郡主缠上阿兄了,想和你——”陈泽兰到底是深闺里的小娘子,不好说得露骨,红着脸忸怩地吐了个词,“和你有私。”
陈良卿面上不见波澜。
陈泽兰努努嘴,又道:“说阿兄人太好,这般给郡主面子,可别真叫郡主得逞了......”
倒没有人这样议论,只是陈泽兰心中担忧,二兄甚少拒绝他人,万一郡主拿捏住这点,真的占了阿兄便宜,那就太气人了。
传言中永宁郡主极有手段,俨然是勾魂摄魄的女妖精,当初惑得大皇子与三皇子争抢她,现在更是魅力不减分毫,那日在燕射场,有多少将士被她看得脸红,陈泽兰看到她盛妆时的容光,心口都砰砰地多跳几下。
陈良卿道:“自己立身端正,他人的闲言碎语,不必在意。”
“可是我不想叫阿兄和这种人牵扯在一起。”陈泽兰急道,“永宁郡主可是个寡妇,听说她与好多男子有染,当初在西川丧夫还不到一年,就在府里养了个书生作情人,这样的女子,怎配接近阿兄,怎配阿兄给她作画!”
“书生......”陈良卿若有所思。
陈泽兰茫然看他。
“泽兰,不要多言他人是非,也不必为这等事困扰。”陈良卿温声道。
然而陈泽兰心底的委屈溢出一些后,剩下的便争先涌出。
“阿兄,我并非有意说永宁郡主的不是,只是我心里不好受。谢将军一直没有回应我,我留意下来,总觉得他格外在意郡主,阿兄,他会不会也被郡主勾了魂儿去......”
陈良卿沉吟片刻,三人在翰林院见面的情景在眼前一闪而过。
开口时,声音依旧清微淡远,“泽兰,如若真是这样,那也无法,你不妨考虑其他的适婚郎君。”
“阿兄,我不愿意。”陈泽兰卷睫频眨,泫然欲泣。
她心悦谢濯,并非一朝一夕。两年前谢将军首次来京登朝,被陈良正邀到府中,她远远窥了一眼,就此心有所属。谢濯出征南疆时,她还去了京郊玉福寺为他求平安。
陈良卿递给她一方素帕。
珠泪转瞬滑落,陈泽兰接了帕子,抽搭搭地道:“阿兄,我不想放弃,五公主也对谢将军有意,若是比不过公主我认了,可怎么能是永宁郡主......”
不管情意是深是浅,谢濯都不可能娶郡主。但陈泽兰仍是格外介意,被一个水性女人的美色吸引,谢濯神武的形象简直大打折扣。
她抹抹眼泪,看见陈良卿神情柔和,不见厌烦,索性把心里的不快一股脑掏出来,边哭便诉说她对谢濯的心意,中间还夹着几句对永宁郡主骚扰阿兄的不满。
“阿兄,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没有批评我不守闺训。”陈泽兰断续抽噎着,“我知道我应该去找阿嫂倾诉,可阿嫂与永宁郡主关系好,我没法说出口,我真不明白,阿嫂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怎会和郡主交好......”
陈良卿饶有耐心地听着,不时轻轻点头。
等陈泽兰哭够了,说够了,夜雾又浓了几分。
陈良卿唤来婢女,让她们扶着神情恍惚的小妹回了房间。
斗室安静下来,灯盏里的光焰兀自跳跃,忽长忽短。陈良卿原地站了半晌,走到香几旁添上一片檀香,扬手将沾满陈泽兰泪水的帕子丢进火盆。
红炭发出轻微的几声响,转眼间素帕就成了灰。
不远处的宫室一灯如豆,守夜丫鬟打着瞌睡。赵盈夫妇早已安寝,卧房漆黑一团,不过厚厚的帷帐之中,仍有喁喁细语。
“驸马,你还未入眠吗?”赵盈低声道。
答案不难猜,从陈良正的呼吸节奏看,他显然还醒着。只是赵盈不想贸然开口,便多余地问了一问。
“嗯,公主有何事?”陈良正道。
赵盈深吸一口气,道出令她难眠的事宜,“我在想,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赵盈择选驸马后,德元帝欲多留她几年,赵盈因此年过二十才出嫁。她贵为公主,无需像别家妇那般着急子嗣问题,想着先和驸马培养一下感情,就使法子避了孕。
陈良正时常出公差离京,两年过去,感情并未培养多少,生育的事倒是不好再推了。
越晚越有风险,且赵盈也想有个孩子和她作伴。
“也好。”陈良正附和道,“原来公主迟迟未睡是因此事。”
他不好意思说他习惯随着赵盈轻浅的呼吸声入睡,赵盈睡不着,他也跟着睡不着,闭着眼睛把可能导致她失眠的原因琢磨了个遍。
赵盈微赧,犹豫片刻,翻了个身面向他,“现在虽是深夜,但明日也无需早起,不如我们......”
两年里夫妻俩养成的最大默契便是无需明言,即能懂双方同房的暗示。
陈良正于是也转过身,手搭上她肩,窸窸窣窣起来。
陈良正窸窣得很规矩,两人都尚清醒,很快便听闻窸窣声中还掺杂着另一种窸窣。
细细辨来,像是窗板打开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两人周身一凛,脑中警铃大作。
片刻前夫妻夜话之际,浓雾笼罩的北明山上,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一谷中持刀飞身窜出,如暗夜里的鹰隼,踏着草尖上的夜露,转瞬消散在各个方向。
一名黑衣人身形矫健地来到后山东侧,撬开一户紧闭的窗牗,翻窗而入。
踏进屋来,将守夜丫鬟的嘴一捂,一个掌刀将其放倒。轻轻掀开卧房垂帘,入目一片幽黑死寂,他冷笑一声,举刀大步一迈,却觉腹上忽地一凉。
未等他反应过来,长剑刺衣入腹,一个洞穿,鲜血四溅。
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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