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胡雀悫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纵然用了些“坏”心思也并不高明,她对阿章说的谎言甚至堪称拙劣。
可阿章到底是六岁孩童,且她真当胡家姐姐是知心好友,自然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
胡雀悫附在阿章耳畔柔声道:“我也是听来的,旁人说齐尚书特意求了陛下将书塾设在齐府内,正是为了从世家子中择一位最好的日后给你做夫婿……”
才听一半,阿章便没耐住性子:“这不可能!我阿父明明说了一切以我心意为准!”
胡雀悫温柔道:“阿章不信?我怎么会用这事骗你呢?”
大约是胡雀悫向来在阿章心中美好,此刻看她温柔眉眼,一副确有其事般样子,饶是齐章多么笃信爹爹不会这样,也不由内心生疑。
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也慌乱了几分:“那我这就去问我阿父,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说罢便转身欲走。
胡雀悫闻声拦住她,又竖起纤细柔软手指立于朱唇中间,四下看看故作担心有人听见般姿态。
柔声安抚道:“阿章小声些,若是这事被旁人听见,闹的人尽皆知,那到时候当真不得不嫁了!你也别慌,这事是我无意间听到的,兴许还有转机。”
阿章仰起头,从胡雀悫挨得极近的唇边挪开,满面疑惑的望向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雀悫闻言不答,只拉着她荷藕般圆滚滚一截胳膊,将她引到山石之后,确认了四下无人才道:“今日是温学士授课,那人就在府中,阿章可想嫁与那人为妻?”
阿章想也不想便道:“我不嫁,我要在我阿父阿母跟前一辈子的。”
胡雀悫温柔笑道:“那阿章听我的,你这样做,这婚事必然成不了……”
小阿章听罢似懂非懂的望向胡雀悫,虽然觉得她所言之事实在有些荒唐,但为了能不嫁人,还是应了她话中所说这样做了。
之后。
尤记得那日,齐府里几乎乱了套。
众人都道兵部尚书家那位章姑娘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如脱缰野马般逮住位来学堂里读书的公子便或打或踹,先给对方一招。
来齐府里读书的偏偏又都是些皇亲贵眷和世家子弟,哪个在家不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又怎么会允许阿章这般放肆。
一个个狼狈回过头来看着那年纪小淘气不怕人的齐姑娘,简直恨得牙痒痒,怒声骂道:“你是有病不是?”
可那时齐德是重安帝的肱骨之臣,稍有些脑子的便都会有所忌惮,因此大多数人的反应便仅止于此。
但也有些原本就家世显赫的,或是脾气大忍不了的,便立时指了身旁小厮在齐府中与阿章追逐打闹,可谓是闹得上蹿下跳,阖府鸡犬不宁。
就这样连追带打持续了一个时辰,到最后阿章也有些累了,她坐在后院里一棵乌桕树下乘凉,两截小臂袖子撩至肘间撑着冰凉石椅乘风纳凉,忽而却感觉赤膊上传来阵黏热触感。
她侧头一瞥,原来是养在齐家后院的小黄犬不知从哪里跑来她身边,正伸出舌头舔舐她的胳膊。
这黄犬是前不久她与阿父一道出门时在集市上遇见的无主幼犬,她喜爱的紧,便央求爹爹将它一道带回家中。
齐尚书一向疼爱女儿,自然无有不应。
可当时大约也拿捏了些为父的架子,道“章儿若是要带回家,便要听话每日到温学士府中听课”,以此作为条件。
齐章为了小黄犬自然应下了,可后来当真也只遵照那话中所言,每每温学士在时,她才进书塾里听课。
齐尚书闻听此事气的吁了口气,可转瞬又笑了,他这个女儿古灵精怪,自小主意就大,当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此刻,阿章见那小黄犬乖巧可爱,内心中的烦闷消散了不少。
她双膝曲着蹲在地上,头上两个圆圆发髻虽方才与人打斗时有些松散了,可小小一个人从背后看去还是宛如青团般柔软可爱。
她抚着那乖乖黄犬的头,自语道:“阿黄,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呀!你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呢?也不需要被人安排着嫁给谁。你看小雀,她那样美丽的……”
怎料,还未等阿章说完,那黄犬却突然扒拉着章儿的衣服,接着做出些奇怪又猥琐的动作。
阿章惊慌向那黄犬腿间望去,这才惊觉她刚才问的话有多蠢,这条狗怎么会有“嫁人”的烦恼?
她尖叫道:“阿黄,你竟是只公的!”
察觉性别迥异,阿章又正因雀悫所说“择婿”一事烦恼,下意识起身踹了黄犬一脚,虽然那一脚踹上去的时候她反应过来收了力气并不重,可阿黄骤然受到惊吓,却是怎么也不愿再来阿章身边了。
她正伤心着,抱怨道:“好好好!现在连你也不愿来我身边了……”
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小丫头片子!小爷我道你去哪里了?原来在此处躲着!”
阿章往后一瞧,正是她方才最后踹了一脚的那人!此人平日里在书塾中就有些横行霸道,总欺负别人,阿章早看他不顺眼,因而踹他那一脚时多少带了些个人喜恶,用了十分的力气!
只见那身着华服的少年公子一脸戾色,扬着眉便协同手下两名小厮前后堵了上来。
那小厮拍着手阴恻恻笑道:“知道你是尚书府家的齐姑娘,可你知道咱们公子是谁吗?”
另一人围着她绕了半圈,及时应道:“咱们公子名号响当当,那可是当今陛下手足——南王的长孙!”
“嘿,正是正是!陛下的侄孙,南王的长孙!齐姑娘,你怕不怕?赶紧跪下给咱们长孙磕个头恭敬认错!兴许这次饶了你!”
此二人一唱一和,装腔作势如同杂剧般配合着故意吓唬六岁的阿章。
可阿章听罢却只想笑,捂着嘴也没忍住,问道:“他跪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爷爷!”
那两名小厮愣了下,又厉声道:“齐姑娘可别装傻充愣的,如今不管用了!赶紧跪下给咱们长孙磕个头认错!”
阿章眨眨眼望着华服公子道:“对呀,赶紧跪下给咱们,长孙磕个头认错!这位‘长孙’你家仆从叫你跪下,没有听见么?”
她古灵精怪,故意将说话断句的间隔换了下,这话中意思自然也变了味。
那位长孙显然脑子也不太好使,竟先恼了自己手下两位小厮,待那小厮挨了耳刮子后委屈巴巴冲他解释一番,他才重又怒视一脸调笑的阿章,一声令下命两名小厮将她团团围住。
齐家阿章天不怕地不怕!
此刻脑子一转圈,便先发制人趁其不备向后狠狠跺了一脚,那小厮足尖受痛气恼着往前抓她去,对面那小厮亦是进行夹击。
可她灵活应对,稍一侧身寻了个空档,从二人缝隙中脱身而出。再回头一看,反倒是那两名小厮头“咚”一声撞在一起,痛的二人捂住眼睛骂骂咧咧。
那华服公子见派出去的二位“大将”败下阵来,不由怒从胸中起,竟自己捋起袖子扑上前来!齐章原以为他是个废人,也没想到此刻他会这样不管不顾扑上来,一时间有些乱了手脚。
可只听“汪!汪!”两声,再伴随华服公子骤然蹙眉惊叫,只见方才躲在一旁的阿黄看见小主人受委屈,竟扑过来一口咬住了那华服公子。
齐章初始还担心阿黄伤人,可仔细看去,阿黄不过几个月的幼犬,牙都没长齐,此刻身形小小,也只是咬住了华服公子的衣角。
那华服公子起初闻声以为是只烈犬,吓得“花容失色”,可定神往下一瞧原来是只比巴掌大些幼犬,抬起腿便甩开阿黄,又向着齐章扑来。
齐章为不被他抓住,只好转身开始向外跑,她边跑边回头喊道:“阿黄,咬的好呀!快跑,别被抓住啦!等我甩开他再回来给你喂肉肉吃!”
她往前跑不远,心中又实在担心那两名小厮伤害阿黄,便预备停下来观望观望。
可奈何身后人追的紧!一伸手差点捉住齐章衣领,可不知怎地,此刻却飞来枚小石子恰好打在他腕骨上,痛得他缩了回去,立在原地四处张望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用弹弓射他!
阿章见状赶忙向前,多跑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才担心的向后瞥去。
余光里却见刚才还空旷的院子中,那小厮身前似乎出现道玄衣背影,手上正温柔抱着她的阿黄,那两名小厮似乎十分畏惧这人,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她心中奇怪,可身后那厮竟又追上来,赶忙收回目光向前跑了。一路上二人步履不停,吵吵闹闹间竟闯进了温学士正在授课的书塾里。
二人不察仍追打着,待反应过来时阿章已近乎快要撞在温学士宽袍背上,她大惊,急忙身子一扭,躲了开来,可身后那华服公子却刹不住脚,竟一头撞了上去!
温弼言乃当世鸿儒,已近古稀之年,老迈身躯哪里受得住这一撞,他被撞的向前踉跄几步,亏是内堂中几名小厮慌忙趴在地上垫着,又幸得几位书塾内学子眼疾手快上前扶住站稳,终是没出什么大事。
此刻,满堂寂静,唯有温学士气吁不顺声响在耳侧,阿章站定了身姿垂着头,知道闯了弥天大祸,免不了几顿手板子,此时垂首愈发缩成小小一团,不敢妄动。
可等了许久也未见温学士出声,便预备大着胆子抬头窥视两眼,未曾想到睫毛才向上抬了些幅度,一记戒尺已落在了头上,痛到阿章惊呼声。
温学士声如洪钟,盖过她声音朗朗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心正而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温弼言在说到“修身”二字时意加重音调,瞥一眼闯祸的二人,又沉声道:“故,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他携着根戒尺又迈步至二人跟前:“你二人受书十日九逃学,实在顽劣不堪!今日更是行径荒唐,便是连第一位“修身”都做不到,之后又该如何自处?”说完便狠狠两记手板,谁也没躲过去。
阿章怕疼,摸了摸手心红肿,怕温学士再打忙开口道:“温师傅!我是十日受书九日逃学的,可那一日没逃学的课便是您所授呀!实在是他一直追我,我逃不脱,这才莽撞了……”
那华服公子乃南王萧止金长孙,名为萧见沂,此刻闻温学士所言,又挨了那一记手板子,再听得阿章“恶人先告状”,饶是平日里再嚣张跋扈也不过终是一十几岁孩童而已,此刻再没忍住“哇”一声哭出来。
萧见沂转过身指着屁股后赫然一道小小的鞋印子,哭道:“温师傅,非是我逃学!今日听闻是您授课,我早早便来齐府了!可我才刚跨过门槛,她就冲出来当着众人面给了我一脚!”
萧见沂此刻再没有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只一把鼻涕一把泪向着温学士控诉。
此人姓萧,皇亲国戚,虽则他这般窝气看着实在好笑,尤其是往日里遭他欺负的,此刻只感大快人心,但也有些妄图攀附者也附和道:“温师傅,齐章疯了!今日她见人就打,我们几个也被她踢了几脚!”
说罢,纷纷扭身亮出背后与萧见沂身上一般大的小脚印“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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