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兰轩内,崔氏推门走进昏沉沉的屋内,看到沈珠正披发跣足地抱膝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沈珠已被软禁了数日,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包裹着她,她听说了傅昀州要将她赶出永州的处置,整日惴惴不安地想着父亲会不会真的将她舍弃。
当日被人撞破丑行的羞耻还历历在目,她如今名声尽毁,又悔又恨。
而这一切,本该是沈蜜承受的!
可她沈蜜凭什么现在对她不闻不问,好端端地做着她的大家小姐,逍遥自在,却让她在此地受着无止境的折磨!
沈蜜欠她的,她总有一天要让她偿还。
崔氏脚步轻缓地走进来,听到声响的沈珠立时转过头去,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她眼中霎时蓄满了泪水。
崔氏快步走上前来,蹲下身将坐在地上的沈珠一把抱住,抽噎着道:“珠儿,你受苦了。”
沈珠被她这么一说,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苦的她立刻绷不住了,眼泪流了下来,喃喃道:“母亲,母亲我知道错了,您让父亲放我出去吧。”
崔氏闻言,扭头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将眼泪悉数抹去,平复了情绪道:“珠儿你先起来。”
沈珠顺从着起身,却听崔氏又道:“想必你应该也听说了,傅都督对你的处置。”
沈珠眸中浮起惊惶,白着脸颔了颔首。
崔氏继续道:“你知你父亲的脾气,不会为了你对抗傅都督。”
沈珠闻言,身子微晃,下意识地去拉住崔氏的衣袖,不住道:“母亲,那我该怎么办,你们想让我自生自灭吗?”
崔氏握住她的手,表情狠绝道:“珠儿,如今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沈珠一时恍惚,而后睁大了眸子道:“母亲想让我怎么做?”
崔氏面露坚定道:“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大选,过几日母亲便派人送你入盛京,参加宫里的选秀。”
沈珠面容一滞,她没料到崔氏竟然是想让她入宫伺候惠元帝,可皇帝如今已年过天命之年,岁数上做她的祖父都绰绰有余,她如何愿意去伺候个老头子。
她神色惨淡道:“母亲,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崔氏捏住她的手心道:“珠儿,与其被你父亲送到东州张家寄养,受人冷眼排挤,不如为自己的前程搏上一搏,珠儿,你不是一直想走出这小小的清河县,去过人上人的生活吗?眼下机会就在眼前啊!”
沈珠默而不语,低着头睫毛颤动的厉害,崔氏继续鼓动她道:“傅昀州如此对你,难道你心里不恼吗,他明明可以将事情按下不发作,保全你的名声,再不济收你做个妾,皆大欢喜,可他如今让你身败名裂,让你在清河县没办法做人,你难道不想出口气吗?”
“听母亲的话,入宫去吧,将来若有造化,得了圣眷,你便是万人之上,傅昀州区区一个永州都督,不值一提,全可以被你踩在脚下,届时你衣锦还乡,母亲和你弟弟也可以跟着沾光,有什么不好的呢?”
崔氏话音落下,沈珠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带着些茫然之色,脸色倒是愈发惨白了,她半晌才接话:“母亲,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崔氏见她如此,叹了一声道:“好,母亲给你考虑的时间,只不过,明日开始,你便不能待在沈府了,母亲会找人将你接出去,你先去外祖父家里住着吧。”
沈珠神情恍惚地应了声,崔氏方才离去,临走时,她有些不放心地多看了沈珠两眼,方才关了门离开。
崔氏走后,沈珠便像是脱了力一般,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屋内的紫檀木屏风,一时间心如死灰。
*
岚梧斋内,沈蜜刚从二姐沈如那里回来。
二姐姐女工做得好,她借了不少绣样回来,打算回房好好钻研,亲手做双绣面精美的登云靴,到时候托人送去给永州军营的大哥。
她将绣品抱在怀中,脚步轻快地踏过门槛进屋,可甫一进门,便被满脸神秘的脆桃拉了过去。
脆桃凑近过来,咬着耳朵同她说起了悄悄话:“姑娘,我刚刚听老爷身边的人说,傅都督明日便要住到我们府上来了。”
沈蜜闻言,满脸惊讶,檀唇微张道:“当真吗?傅昀州要留在清河?”
脆桃听到她直接喊出傅昀州的名字,大惊失色下也顾不得规矩了,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唇,左右望望,心有余悸压着嗓音道:“姑娘,你怎敢直呼都督名讳?”
沈蜜自知语失,是方才太过震惊,让她全然忘却礼数了。
可傅昀州为何要在清河住下来,明明上辈子他在清河呆了数日就匆匆回永州去了,而清河的那桩土地侵占案,他后来是另派了人来查的。
不过也有可能,上辈子他匆匆离开清河,是发生了与她的“丑闻”,可如今,这件事却没有出现,或许是因此,一切都受到了影响,发生改变。
沈蜜掰开脆桃的手,问她:“脆桃,你继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脆桃点头,压低声音道:“姑娘,我听说是傅都督是要彻查前几个月前莫镇侵地案的原委,这件事牵扯到人命官司了,那家庄主的儿子听说是被人刺杀未遂,捡了一条命才跑到永州府衙去告了状,这件事情才开始慢慢水落石出,听说牵扯到的官员不少,好像多个州府都有涉案官员,现下证据不足,所以都督才会亲自下来,现在呀,咱们县府里的那群官僚们恐怕也都是人心惶惶的,大气都不敢出呢。”
沈蜜颔首,喃喃道:“这件事确实应当查清楚,要不然,苦的会是百姓。”
只不过,傅昀州要住在他们家中这件事,却着实让她感到头疼,接下来,她要小心应对,尽量不要与他碰着面才好,思及此,她问道:“脆桃,那父亲有没有说给傅都督安排在哪个院子住?”
脆桃思忖了一会儿,低声道:“听说……听说是正院的宣明堂吧,这院子是咱们府里最气派的,建好后老爷自个儿都不舍得住,想来也只有傅都督这样的贵人才能得这样的招待了。”
“嗯。”沈蜜颔首应了声,心中暗暗盘算着,宣明堂离她的岚梧斋不算近,隔了两进院子,只要她平日小心避让些傅昀州,那两人就应该不会有正面接触。
如此想着,她的心情亦稍稍放松了些。
不过,这样一来,沈珠的处境倒是麻烦了,父亲应当很快就要将沈珠送出去,否则,若是被傅昀州看到,父亲恐怕不好交代。
父亲的意思是将沈珠送去东州的孙家,虽说孙家与沈家的关系远了些,可毕竟是东州名门,世代簪缨,应当是不会太亏待沈珠,再者,沈珠过一年就要及笄了,届时觅个寻常人家嫁了,这辈子平平淡淡倒也是舒心的。
虽说沈珠平日行为令她不喜,但好歹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对沈珠做出的那件出格之事虽不报以同情,但也不希望她因此而付出凄惨一生的代价。
父亲如此做,不偏不倚,便刚刚好。
沈蜜正想着,外头突然有丫鬟掀帘进来,福身禀报道:“三姑娘妆安,角门有位年轻公子找脆桃姑娘,福叔让奴婢过来传话。”
年轻公子?
脆桃和沈蜜面面相觑,却又不谋而合地想到了什么,各自用眼神会意了一番。
旋即,沈蜜故拿腔调地对脆桃道:“脆桃,虽说是你远道而来的亲表哥,但在角门说话被人看到终究不好,没得被人误会了去。”
沈蜜一本正经地吩咐那门房丫鬟道:“这样吧,你让那公子去永安街的茶馆等着,就说脆桃姑娘稍候便至。”
那丫鬟闻言,连连颔首应道:“奴婢明白了,姑娘放心。”
*
永安街的香鸣茶楼内,一个身着月白圆领竹纹锦袍的少年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眸光深静地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很快,他将目光定格在了一个身穿鹅黄色软烟罗流纱裙的少女身上,那少女束着单螺髻,额前坠了两缕松散的青丝,发髻上别着累丝千朗白玉簪子,坠着长长的银流苏,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格外明媚动人。
少女远远看到他,一双昳丽的杏眸弯成了月牙儿,纤长的手臂举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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