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野编辑的授意下,鹰之助先开了腔,“呃,非常感谢老师让我看到这么优秀的作品,情节紧张,画风震撼,但是——”
一般来说,“但是”后就要进入正题了。不过,刚开始这份工作的鹰之助还有些拿不准提问尺度。
他对刚刚看到的稿件心存很多疑问,倒不是对恐怖漫画这种类型有意见,“与您之前的投稿相比,后续的故事情节实在是出人意料啊。请问,这种情节安排是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没有。”东云茜说,他的十指紧紧地抠着坐垫,留下潮湿的印记。
三人的目光都停在漫画翻开的最后一页上。男主角佐伯雄的遭遇简直像是一场地狱绘,不过鬼魅皆是海兽而已。
一般人都不会相信,这种画面是随意构思并被决定画出来的。
然而,紧张过度的瘦小男人不再说话。明明能画出这样震撼的画面,却不敢于表达想法。
巨大的沉默横亘于室内。
鹰之助只好试着给出自己的解读,“我记得上一篇故事的结尾,是佐伯雄误杀了客人,陷入精神混乱当中。在这篇故事里,则是佐伯雄本身死于精神混乱后的……”
他停下来,说不好那些怪物到底是主角自己的精神疾病还是真实存在的超自然幻象。难以辨别,没有定论,这正是恐怖故事的魅力所在。
“所以,您安排佐伯雄的遇难,是作为对他杀人行为的责罚?”
鹰之助是同情佐伯雄的。他心里暗暗想着,若说这是报应,会不会有点过了?
东云茜咬住嘴唇,默不吭声。
“这个故事的主题是罪与罚?”
东云茜摇头。
那就是纯粹的恐怖故事了。
鹰之助忍不住失落,“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新人编辑本能地不喜欢这种黑暗向结局,他执着于在任何一篇漫画中追索希望,随后,他终于想起来结局中缺失的要素,“那菜菜子呢?”
他满怀希望地追问道,“她有没有可能成为新的主角?她会不会在长大后成为复仇者,展开新的剧情?”
黑野编辑满意于鹰之助的提问。
一直沉默的东云茜在此时给出了答案,却并非黑野编辑期待的那个答案,“菜菜子不能出场!”
新人漫画家猛然抬头,嘴唇颤抖,“她那么小,怎么能让她,让她面对这样恐怖的世界……”
似乎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漫画家又赶紧低头道歉。
“啊,啊,没事,您说的也是。”鹰之助只好附和着安抚。
所以菜菜子的缺席,并非剧情所需,而是出于作者对这个角色的珍爱和怜悯。创作者不愿意认真刻画女孩在恐怖漫画中的糟糕处境,哪怕这明显能为漫画的恐怖程度增色。
重视角色而让故事失当,也是新人漫画家身上常见的毛病。
黑野编辑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反过来说,东云茜宁愿作出如此不自然的情节安排,让重要人物失去出场机会,让故事整体结构变得奇怪,也非要画完后续的恐怖桥段——漫画家的选择似乎也很明确了。
“这个故事可以刊登。”黑野编辑说。
鹰之助和东云茜的眼神同时一亮。
黑野编辑丝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如果您有意将其发展为恐怖漫画短篇系列,黑野社的青年刊也可以为你开创一个专栏。”
鹰之助顿时感觉思路打开了。佐伯雄的失败和菜菜子的消隐不代表故事结束呀,恐怖漫画自有一种特殊的单元剧形式,只要故事发生在同一世界观下,主角都是可以不断更替的。
新人编辑隐隐希望,遗憾或许还可以得到填补。
“但若以恐怖漫画题材刊登的话,”黑野编辑冷静地给出意见,“从整体结构上考虑,建议删掉前篇,仅保留后篇的最后十五页,再在此基础上扩充内容。”
这个意见可谓严酷。
鹰之助初听有些惊诧,可细想又觉得,为了作品的完整性和一致性,这种建议理所当然。
可是,回想起漫画前篇的内容如此温馨苍凉,无疑也浸透了漫画家的心血,作为曾被其内容打动过的读者,他觉得换成自己,绝对无法将正确的意见说出口。
他不由关心地去看东云茜。
东云茜面色灰败,好似遭遇了一场大挫折。
作品内容惨遭斧凿的痛苦,似乎完全抹去了作品能够刊登带来的喜悦。
鹰之助大概能感同身受,又觉得自己有必要进行安慰和劝说。
“东云老师,请认真听我说,”新人编辑端正神色,语气诚恳,“作为读者来说,其实我也非常喜欢前篇的内容。养父女的相濡以沫,生活中的悲喜交杂,绝境中的领悟共情,这些情节都让我心灵震颤。不能将那些内容完整呈现给读者,实在是件可惜的事情。但是——”
他对东云茜行礼,随后大声说出请求,“一个故事不能有两个核心。故事前后篇的风格太割裂了。因此,请您务必考虑一下黑野先生的建议。”
“我……”东云茜嗫嚅许久,终于答道,“我没法修改。”
他深吸了口气,回礼,同样大声地回答,“我感到万分抱歉!”
黑野编辑看着这两人互相行礼道歉。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与樱岛风格还是格格不入。
事情陷入了僵局。
毕竟樱岛人的特色就是,道歉归道歉,但做法总是固执己意、强求他人的。
东云茜好像已经想到了作品可能无法被刊登,低垂着头,更加木木讷讷,沮丧寡欢,好似有万般难受。
这样的场景让鹰之助觉得很为难了。
他试着劝说,可无论他说什么,东云茜都像个挨训时认错态度良好又冥顽不灵的学生,明明对作品的批评照单全收,却又始终不肯表态修改。
他却不惯于做严师的角色。
鹰之助求助地看向黑野编辑。
黑野编辑点点头。
漫画家不愿意修改作品,其实是件常事。
尤其是新人漫画家,在走上职业道路前更加需要与编辑的磨合。
如果东云茜不愿意接受第一种修改意见,那么可以重新判断下漫画家本人的意图。
黑野编辑开口问道,“故事前篇里对风俗业的描写很深入,你当初为何选中这个题材背景?”
小小居室一屋多用,东云茜身后的架子上就放着许多相关参考书籍,可见这个选题并非偶然,
“觉得……有共鸣。”东云茜声如蚊讷。
“可以具体说说吗?”
东云茜却又不愿意继续谈论了。
仿佛想要躲在撬不开的蚌壳里。
黑野编辑擅长等待,鹰之助却很怕尴尬和沉默。
新人编辑也开始冥思苦想地回忆前篇内容,试图打开话题,“啊啊,说起来,东云老师对歌舞伎町的描绘很细致呢。明明前后篇画风不一样,而前篇的画风特别贴合故事气质。
“您能驾驭不同风格,画工这么厉害,您过去曾有过漫画创作相关的从业经历吗?”
“有。”东云茜仍不肯抬头,可意外多说了一句,“我曾经给人担任过很多年的助手。”
难得东云茜有表达欲望,鹰之助立刻追问,“哪位老师?”
东云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这其中似乎有什么故事。
漫画家和助手的关系有时很复杂,黑野编辑还在谨慎判断好坏。鹰之助已经倒了杯酒,递给东云茜,乐观地说道,“能相处多年,真好啊,感情肯定很深厚吧?
“从冬云老师的画就能看出来,那位老师画得一定也很厉害吧?”
黑野觉得鹰之助下结论太快了,但新人的社交直觉天赋好像比他强些。因为东云茜给出了正面的回应。
“是啊,她画得很好……”
东云茜低声说,“如果可能,我愿意一直跟着她画下去。”
两位编辑敏锐注意到了人称代词。
鹰之助摸了摸头,他作为读者时只对少年漫画感兴趣,又是刚进入编辑业界,对其他类型的漫画没有过多涉猎。他看过的女性漫画家的作品不多,画风都很有特色,不是东云茜这一类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没看过那位老师的作品。
鹰之助顺着东云茜话语里的遗憾之意,劝慰道,“如果看不到《夜樱》这样的作品,我一定会觉得很可惜。想必那位老师也是如此,为了能看到您在行业里大放光彩,才请您自立门户的吧。”
“不,不是的。”东云茜突然掉下眼泪来,“她已经没法再画了。”
鹰之助赶紧又为他倒了一杯酒。
从东云茜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编辑们得知,那位老师已于几个月前意外去世了。
东云茜是在迫不得已的悲伤中,失去了作为助手的工作,离开繁华的樱京。之后,他回到家乡居住,开始潜心创作《夜樱》。
“很抱歉让您提及了逝者的事情,”鹰之助立刻说,“请节哀。”
又贴心地提议,“方便告知下那位老师的名讳吗?等这次回樱京时,我可以替您去清扫坟墓。”
东云茜又不肯说话了。
黑野编辑已翻回到手中稿件的扉页,认真端详那张人体盛的画风,不一会儿,提出了一个名字,“早见芽?”
东云茜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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