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韫把自己没撑住睡着了的原因归结于傅砚珩家的床太软太舒服了。但好在自己哪怕在最后一秒也保留着一丝残存的意识,把傅砚珩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并且在第二天一早又回味了一遍。
他还记着自己最后答应了傅砚珩去见他爸妈,但之后对方都没再提过这件事,他以为是傅砚珩改变了主意,渐渐也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展品保存指导的工作完成后,接下来的几天,楚韫就窝在家里整理工作人员发过来的文档,一页一页密密麻麻的小字看过去,看得眼睛酸痛。
时间过得很快,楚韫的腿一点点好起来,去医院复查时,医生也说他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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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就到了特展开展的日子。
省博对这次展览非常重视,动用了很大的财力物力,从国内外几十家考古文博单位借来了琳琅满目的展品,包括但不限于数千年前的茶叶遗存、清宫旧藏老茶,还有历朝历代的珍贵茶器。
开展当天,省博馆长做了一个简单的致辞,然后就是策展人苏荷向社会公众介绍这次特展的策划思路、代表性藏品和展览目的。
楚韫以指导专家的身份被安排在第一排落座,跟着媒体和观众一起鼓掌。苏荷在最后致谢的时候,特意着重介绍了几句楚韫的身份,随后就到了媒体问答环节。
楚韫和苏荷一齐站在台上,一开始媒体的问题基本都集中在苏荷身上。
“这次特展以‘且将新火试新茶’为主题,‘新火试新茶’出自苏轼的词,本身就带着传统与当下的交融感,展品时间跨度极大。想请教苏老师,策展时是如何通过展品诠释这句诗的意境的?”
苏荷妆容精致,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您可以留意展柜中层的动线设计。从跨湖桥遗址出土的茶籽陶罐到清代珐琅彩盖碗,我们用‘茶器承载的饮茶文化’串起了时间线,陶罐里复刻了先民贮存的野生茶籽,直观呈现早期茶的贮存形态;而清代珐琅彩盖碗的精致纹饰与釉色,已能看出茶器从实用向审美兼具的演变。”
“顺着这个脉络往后看,民国锡制茶海延续了盖碗‘实用为先’的设计理念,它的流口弧度经过百年使用打磨,格外顺手,而这种实用智慧又被当代匠人吸收,用到了新制的汝窑壶上。后者虽在釉色上追求‘雨过天青’的新意境,但壶嘴流口的弧度、出水时的断水利落感,能够清楚看出对民国茶海实用设计的传承。”
类似的问题后面又问了两个,然后记者开始向楚韫提问。
“楚先生作为茶叶制作领域非常优秀的年轻制茶师,在刚刚结束的‘Golden Leaf Global Awards’比赛中获得了冠军,请问能分享些制作中的心得体会吗?”
楚韫从苏荷手里接过话筒,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表达自己在这个领域的真实想法:“在我眼里,茶叶制作的核心就在‘顺势而为’。举个例子,揉捻时,新茶芽含水量不同,施力便需要进行调整,这种力度没有固定标准,全凭手感把握平衡,过急则芽叶碎裂,过轻则香气难出。”
“杀青则讲究‘适时而止’。锅温达标后投茶,翻炒时需要紧盯叶色由鲜绿转暗黄,细察青草气渐变为熟香,过早过晚都不能炒出优秀的茶叶。机器可控制时长,但水汽消散、香气透发的临界状态,仍然需要用人类的感官进行辨识。”
面对着下面的无数双眼睛,还有不时亮起的闪光灯,年轻人面容沉静而肃然,那双瞳底之下闪烁着难以言说的虔诚。
“归根结底,制茶没有标准答案,如同观人神色而应对,需要先通晓茶叶的特质。茶叶制作这一行,本质就是自身感知与茶叶特性的契合,这样做出来的茶才不是流水线上呆板划一的产物,而是拥有了自身灵魂灵气的活物。”
这个环节基本都是媒体向策展人提问,但苏荷有意让更多人认识楚韫,于是特意安排了这个机会。楚韫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就拿着麦克风等待下一家媒体的提问,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拿着话筒起身:
“现在茶叶制作领域里,既有智能设备替代传统工序,也有市场对‘快产快销’的追求,更有甚者如当年的廖叙生,在自己的制茶技艺退步后,通过以次充好的手段欺骗市场和客户,您作为廖叙生的徒弟,最初投身茶叶制作时的初心是什么?这些年面对行业变化,这份初心有没有变?又是怎么守住的?”
此话落下,现场瞬间一片哗然!
苏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凡“懂事”的媒体都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问出这么尖锐不留情面的问题,很显然这是有人从中作梗。
她其实应该一直保持着微笑的,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楚韫,但就是看的这一眼才让她彻底控制不住表情——
哪怕是刚刚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楚韫的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像一块光滑洁白的瓷器。但此刻他抬起双眼,眉峰舒展如远山,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在笑?他怎么笑得出来?!!
观众席上,有人紧紧盯着楚韫,恨不得能将他脸上的每一处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那个记者问完话之后,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期待着能在这张脸上看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愤怒、退缩、恐惧。
但没有,他想要见到的任何情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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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初学制茶的第一天起,我师父就问了我两个问题——”
时光的河流快速倒流,两岸的风景几经变幻,岁月里的不同声音终于跨越遥远而漫长的时空,渐渐交汇、重合——
“‘你为什么想要做茶?你做茶是为了什么?’”
下面鸦雀无声,只有记者手中的闪光灯骤然亮起。那些媒体、记者、观众都在仰望着台上的年轻人,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师父告诉我,做我们这行的,只有记住来处和归处,才能做出打动人心的好茶。当时我还很小,我告诉他,我想要做茶是为了替那些枝头上的茶叶完成一场完整的生命,让它们永远地留存在人的记忆里。哪怕时隔多年,直到此时此刻,我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我想这就是我的初心。”
“我喜欢、享受着茶叶制作,小的时候,我总以为这就是我做茶的原因,直到后来,我在我师父的茶楼里亲眼见到,一杯真正的好茶对茶客具有怎样的意义。我师父告诉我,入了这行就要倾尽心力,为他人奉上一份慰藉人心的茶叶,从那之后我才明白,我做茶叶,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在这一杯茶里获得片刻的舒心,这就是我的‘归处’。”
闪光灯接连不断地亮起,浮光掠影般映照在楚韫瞳底,那双眼眸显得更亮了些,像浸在泉里的石子被日光照透。
“这些年行业确实在变,诚然科技设备和人工智能的应用是大势所趋,为茶叶制作行业带来了一系列变革,但很多步骤永远是机器靠一系列数据无法取代的,因为那更多是一个茶叶制作者数十年来积累的一种‘感觉’。”
楚韫的唇角平展如旧,看起来波澜不惊:“至于我师父的事情,我不想在这多说,但就像这位记者今天问的‘初心’,我可以明说:‘初心’不仅是做好茶,也是信好人。”
台下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掌声。
楚韫微微颔首,将话筒还给主持人,听着他在身后说着感谢之类的客套话,毫不犹豫地大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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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韫!”
开幕式已经结束,展厅里涌进了一大群参观者。楚韫正对着一个白地矾红彩题诗盖碗发呆,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他转过头,就见苏荷朝他走过来,脸上神情复杂:“……真抱歉,我之前已经和媒体打过招呼,照理来讲他们不会为难你,结果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楚韫摇了摇头:“这不怪你,反倒是我应该感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能在公众和媒体前表达自己的观点。”
苏荷愤愤不平地说:“这样没有职业道德的记者,早晚会被整个行业唾弃。”
也许吧。楚韫很浅地笑了一下,身边苏荷的电话铃声响起,她和楚韫打了个手势,便去展厅外面接电话了。
楚韫按照之前苏荷说的策展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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