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在李妈妈的殷勤引领下,袅袅婷婷地跨过前院的门槛走了进来。
少女眉眼弯弯,带着主家小姐特有的矜持笑意:“我在主屋那边实在是等不及了,可不要怪我唐突。”
她目光扫过众人,在唐照环身上崭新的鹅黄衫子上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了些。
奶奶迎上前,亲热地拉住琴娘的手:“九娘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到屋里坐。”
琴娘莲步轻移,从唐照环面前走过。
唐照环垂下眼帘,双手交叠在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见过琴姨母。”
见她的动作虽显稚嫩却努力做到标准,琴娘脚步微顿,对她含笑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唐照环行完礼便乖巧地退到溪娘身后,借大人说话的间隙,悄悄打量这位主家最受宠的小娘子。
九娘是四爷爷的老来子,年纪跟琼姐差不多,辈分上倒是跟爹爹同辈。唐家男女分开排行,她在姐妹中行九,自家人唤她琴娘或九娘,下人们则尊称一声“琴姐儿”。
她有着一张养尊处优,被富贵滋养出来的白嫩娃娃脸,因为尚未及笄,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两条精致的辫子,用一支精巧的攒花金簪别住。
身穿一件水绿色繁花软缎的对襟褙子,料子光滑柔软,随着她的动作流淌着细腻的光泽。袖口微抬时,隐约能窥见腕子上一个剔透的琉璃镯子,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晶莹。下身一条驼色妆花蝴蝶纹的百褶长裙,针脚细密,图案栩栩如生。腰间系条半月水波纹的网绦,上面挂着一个精致的银丝线绣莲花荷包,针法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
不愧是主家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啊,吃穿住行,用的都是最好的。
唐照环在心里感叹,目光紧紧黏在那些精工细作的衣物饰品上。这几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身像琴娘新年时穿的那样体面又鲜亮的衣裳。
可就算爹爹这次中了……兴奋的念头刚起,就被现实的冷水浇下。刚开始为官,品阶必然不高,俸禄有限,人情往来和官场应酬更是花销巨大。只怕好几年内,家里也供不起这样华贵的衣料。估计真要等到自己准备嫁衣的时候,才能第一次名正言顺地用上这么好的大块料子吧。
琴娘在主位上落了座,李妈妈手脚麻利地给众人奉上粗瓷茶杯。
九娘象征性地微抿一口香气略显寡淡的茶汤,便把茶杯放下,问道:“不知等榜的人去了多久啦?”
“一清早便出门去了,只怕快回来了。”奶奶连忙欠身恭敬回答。
琴娘微微颔首鼓励道:“从二爷爷中举算起,家族里头已经有整整二十七年没再出过进士了。要是哥哥这次真能高中,那可是咱们整个唐氏宗族的大喜事。如此一来,叔公叔婆养育教导有功,可算是大功臣。”
奶奶激动地搓着手,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溪娘见状,赶紧欠身接过话头,声音温婉:“琴姐儿言重了。我家二郎能有机会进学读书,全仰仗大官人为官清廉,造福乡梓,得了朝廷嘉奖,百姓称颂。大官人不忘根本,回乡大力资助县学,我家二郎才得以蒙学,这份恩情,我们全家都铭记在心。”
琴娘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推辞神色,连声道:“嫂嫂快别这么说,都是自家人。”
可她嘴角上撇,瞒不住满心得意之情。
二祖爷中了进士,他的大儿子,也就是琴娘的父亲,唐照环的四爷爷得以荫补为官,在各地知县的位置上辗转了十几年不得进,但给永定县县学捐了一大笔钱,因此在永定县被尊称为“唐大官人”。
气氛看似融洽之时,一个尖锐又带着浓浓酸气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大官人官做得那么大,钱肯定也少不了拿。但是就说今年元宵送的节礼,也太小气了吧。俺听人说,隔壁县的李大官人,元宵节礼里头不光有点心,还有上好的酒呢。做人可不能这么抠抠索索,有钱也得给自家人花花不是?带到棺材里能有啥意思?”
说话的正是一直黑着脸坐在角落的大娘。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琼姐脸色煞白,又羞又急,赶忙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大娘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或者根本不在意自己有多失礼,肩膀一耸,用力甩开了女儿的手,下巴抬得更高,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琴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的冰冷。
她目光如针般刺向大娘,毫不掩饰地讥诮道:“今日见到嫂嫂真是意外,我还以为嫂嫂上次嚷嚷得连在主院的我都知道的改嫁之事成了呢。不过在我家吃穿不愁,不用下地,又不计较生不生男,这样的人家对嫂嫂来说,确实不太好找。”
大娘的脸由青转紫,又由紫涨得通红,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胸膛剧烈起伏,眼看就要爆发。
李妈妈像是掐准了点,猛地掀帘子进来,说道:“我家老头子回来了,在院门口呢。”
琴娘收敛了脸上的讥讽,换上端庄得体的表情,率先站起身来:“快请进来吧。”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来人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先朝着琴娘的方向,有些木然地躬了躬身,哑着嗓子含糊道:“见过琴姐儿。”
然后转向爷奶,动作迟缓地抱了抱拳,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庄头,庄头家里的。”
爷爷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强压下心头的焦灼,指着桌上的凉白开,尽量让声音平稳:“不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老张头端起碗,仰头咕咚灌下去大半碗,然后放下碗,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嘴。
爷爷实在是忍不住,跨上前问道:“老张头,中了没?榜……有咱二郎的名儿不?”
老张头叹了口气,避开爷爷灼热的目光,对着众人,又是深深一揖,用浓重乡音说:“老头儿听县衙门口管事的差爷说,今年俺们州府解试过关后,去京城赶考的一百多号人,一个都没取上啊。”
“啊?!”
“天爷啊……”
“一个……都没中?”
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在小小的主屋里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失落。
奶奶捂住了嘴,溪娘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的肚子。大娘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撇得更厉害,眼底闪过近乎恶意的果然如此,把琼姐吓得往李妈妈身后缩了缩。
然而,谁也比不过唐照环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怎么会这样?!她只觉得脑子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阎王殿里的信誓旦旦,自己穿越后的笃定规划,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所有憧憬,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现代人的思维飞速盘算。常科三年一次,今年元丰五年(1082年),这分明是神宗皇帝在位时的最后一科取进士。三年后官家驾崩,年幼的哲宗继位,按遗诏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为了清除新党,她给朝廷大换血,因此那年的进士录得特别少,也不知道爹爹能中不。
再等一两届,万一爷奶在这期间有个三长两短,爹爹作为儿子,必须丁忧守制。
本朝以孝治国,丁忧期间别说考上不能选官,是连考场都不能进的,这一守就是整整二十七个月。
这么说,短则三年,长则十年,爹爹都可能无法获得实职。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唐照环的心脏。
无法做官,就意味着没有俸禄。爹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能继续依附主家,靠那点微薄的份例过日子。娘亲肚子里还有个弟弟要出生,要养育。那日子,岂不是要比现在还要紧巴十倍百倍?!
更可怕的是,没有了官身庇护,爹爹作为家里的成年男丁,还得承担劳役和沉重的赋税。就爹爹那副文弱身板,下地干活?修河堤?运粮草?想都别想!最后只能咬牙花钱雇人代劳,每年又一大笔雷打不动的支出。
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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