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被带回钱府,执御司的人将整个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就连府中的家丁也不能接近宝珠。
钱汤从黑衣卫手中接过熬好的药汤,忍不住叹了口气“各位大人何必守得如此辛苦?这些事让下人就行了,钱某实在担不起如此大的脸面。”
他们都心知肚明对方打着什么算盘。
黑衣卫义正言辞地说“此案事关重大,是执御司的职责所在,钱大人不必有负担,待宝珠姑娘醒了,执御司的大人来问了话,我们自然就离开了。”
“是,是。”钱汤的脸色不太好看,转过身十分仔细地给宝珠喂药。
大夫瞧过,说是受寒,没什么大碍。
趁着喂药的功夫,钱汤背对着敞开的房门从袖中取出昨天周郯派人给他的药瓶,周郯说务必要将此药喂给宝珠。
他有些犹豫,可宝珠就快醒了,宝珠一醒执御司的人就会来问话,届时若是查出了蛊虫就在宝珠身上那他们就都完了。
思索片刻,他快速将瓶中的药丸倒入碗中,却不想被宝珠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钱汤的脸都快愁成一团了,飞快地将药瓶装回袖口,似乎担心被人发现,宝珠很少看到他这样慌张的表情。
“爹爹,你放的是什么?”她小声问。
钱汤心头一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宝珠轻轻侧头,看了看门口守着的两个穿黑色官服的人,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爹爹,是给我的药吗?喝了就能骗过他们吗?”
钱汤的心脏似乎被人猛地一击,说不出来的疼。
“是。”他柔声安慰道“这药不苦,阿宝喝了就继续睡,爹爹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去哪儿?这不是我们的家吗?”
“爹爹带阿宝搬去新家好不好,我们不要留在这里被人看着,爹爹带阿宝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宝珠乖乖点头“好。是不是我醒来就到新家了?”
“是,阿宝醒来就安全了。”
“新家离这里远吗?我还想去看一看陆青。”
“不远,爹爹带你去看陆青。”钱汤将汤匙送到她嘴边,十分不忍心地开口“快喝吧,喝完就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就能见到陆青了。”
宝珠乖乖地点了点头,将要喝下嘴边的药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汤匙被石子击中,碎成两半,重重地砸在她的脖子上,苦涩的药汤溅在她的脸上。
钱汤惊恐万分,回头看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屋顶处不知何时被人掀开半块瓦片,刚好露出沈韫的下半张脸。
她红唇轻勾,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钱大人仔细被人诓骗,白白丢了这么好个女儿。”
钱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他们设下的局,他立马起身奔向花盆,意图将碗里的药倒掉,可从外面冲进来的两个黑衣卫眼疾手快地扣住了他的肩,一脚踢在他的腿上,迫使他跪倒在地。
沈韫走进屋内,药碗翻了两个跟头刚好停在沈韫脚边。一地难闻的汁水,一颗快要融化殆尽的药丸。
宝珠见自己的父亲被人粗鲁地按在地上,一时间急地坐起身来。
“阿姐,你们要做什么?”
沈韫一脸冷漠地盯着钱汤“我们不做什么,只是想问问钱大人给自己女儿喂的什么药?”
钱汤不肯说,沈韫便叫来了早已候在门外的大夫。
“仔细查查,这粒药丸是做什么用的。”
“是。”大夫拿起药丸用净水冲干净,又捏碎尝了尝“回大人,此药味腥,乃多种毒虫尸身所制,确是南方一味名唤饵的蛊药。”
钱汤的脸颊已布满汗珠,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沈韫心中一喜,这是她特意找的大夫,从燕州来,通晓巫蛊之术。
她又问道“此药有何作用?”
“此药能引出蛊虫,可风险极大。”
风险极大?钱汤的脸色沉了几分。
“若是贸然服用此药恐怕会让中蛊之人丧命。”
什么?丧命?
钱汤瞪大了双目,抬起头来看着大夫“为何会丧命?”
“蛊虫离体,中蛊之人自然会死。”
“可、可不是说两日之内服下蛊虫便不会有事吗?”
“也要看是什么蛊虫,若原本就是续命的蛊,蛊虫一旦离开那人便没了活路。”
钱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轮番上演,他的心中似乎有一道巨浪,将要冲破高墙彻底击垮他。
他回头看向呆坐在床上的宝珠,滚烫的泪水涌上来,他的眼眶酸胀仿佛要裂开一般。
刚才他还险些给宝珠喂下这颗药丸,他险些亲手害死他的女儿。
“钱大人。”沈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犹如夜幕压下“是周郯给你这颗药的吗?”
钱汤不回答也不回头,只是满脸歉意地看着宝珠。
“钱大人不愿意说是因为宝珠体内有蛊虫对吗?”
“没有,没有。”钱汤的声音小得可怜。
“钱大人何苦,事到如今,真相早已摆在眼前,你们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钱大人,周郯为了取出蛊虫不惜伤害宝珠性命,你难道愿意让我们为了查证真相再一次让宝珠受累吗?”
“冤案总会查清的,这世上本就不可能有颠倒黑白只手遮天之事,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钱大人若是执意包庇,执御司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位大夫颇通巫蛊之术,他有的是办法引出蛊虫。”
钱汤的身子在发颤,泪水悄无声息地布满他那张苍老的脸,他看向院子里亡妻亲手种下的枣树,寒风中枣树已无一叶,它安静地立在窗外,仿佛亡妻站在那里满眼泪光地看着他做下这些错事。
钱汤低下头,似乎在向亡妻忏悔。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可以罔顾人命活得如此心安理得?
三年前妻子过世让他备受打击,妻子下葬不久,本就体弱多病的宝珠突患恶疾,他求遍名医也不见好转,宝珠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一夜之间头发花白,直到他以为连女儿也要弃他而去时,周郯突然出现在府中,带着一只奇臭无比的怪虫。
他从未见过那样狰狞的虫子,周郯说它叫转生蛊,可借人寿命于自身,吃下它宝珠就能活命。
也许是他再也接受不了一个至亲至爱之人离世,那晚他鬼迷心窍地答应了周郯的计划,帮着周郯杀了当时的太子。
宝珠活下来了,可他竟然从未有过一刻为此感到愧疚。
三年,他执迷不悟了三年,苟且偷生了三年,如今一切罪孽都回到了他女儿身上。
真是自食其果,自作自受。
泪水落了一地,钱汤重重地磕在地上,喉咙间传出一阵阵呜咽声,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哭得狼狈不堪。
“都是我的错,一切的错都是因为我。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知悔改,是我害了太子,是我害了阿宝……”
“我错了,孟卿,让你看着我这三年犯下的错事一定很痛苦吧?”钱汤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枣树“难怪你从不来我的梦里,你在怪我吗?孟卿,我只是想救阿宝,我只是救我们的孩子。”
“孟卿,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父亲,你回来教教我好不好?”
孟卿最善解人意,她在的时候钱汤也是有一副菩萨心肠的,可后来孟卿死了,钱汤就像丢了魂一样,成了孤僻的自私自利的钱汤。
寒风簌簌,枣树枝头轻摇,一颗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圆枣咚地一声落了下来,似乎真的是孟卿回来了。
钱汤哭得涕泗横流,他转向沈韫,在那颗枣树的注视下说出了实情“宝珠的确吃了蛊虫,太子周呈的死就是因为这只蛊虫,是周郯杀了他,我与他同去,之后取走蛊虫就离开了。后来我不知道为何死因变成了银唤之毒,我那时只顾着照顾宝珠,什么也没管。”
沈韫问“你去的时候都有谁在?”
“庞兆,周郯,周呈,还有我。”
“你们是如何将蛊虫放到周呈身上的?”
“起初是庞兆在与周呈说话,庞兆在求情,希望周呈看在太子妃的面上原谅他这一次,可周呈却替太子妃打抱不平,直言若不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他定要让庞兆在狱中脱一层皮。之后,庞兆假意倒酒赔罪,趁机将蛊虫放在周呈颈间,周呈当即反应过来,想要拿掉蛊虫之时被庞兆按住双手,我和周郯便从屏风后出来帮忙控制周呈,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你们在屋内可有点香?”
“点了,是橘皮。庞兆平日不会点这个东西,只有周呈来了他才会换上这个。”
橘皮。可案卷上说的现场点的是山檀,赵绰也说是高应眠亲自送去的山檀。
看来高应眠是在周呈死后去的。
“你离开时可有人看见你?”
“没有,那个房间还有一扇偏门,我走的那里离开的。”
这和蕊儿的话完全吻合,蕊儿说她是从偏门送去外衣的,而钱汤也证实屋内确实有一扇偏门。
如此一来便真相大白。
周呈先被杀,之后高应眠不知情送去了山檀想借庞兆之手除掉周呈,涂满银唤的外衣是从偏门送进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篡改死因。
可还有一个问题。沈韫问道“你可知道庞兆为何认罪?”
“我知道。”钱汤脸色沉重,说道“庞兆那晚得知周呈会竭力保全太子妃,他原本就不喜欢他的女儿,得知此事更是怨恨。他觉得庞家是太子妃的母家,太子妃姓庞却不愿意在太子面前替他求情,还怂恿太子重罚他,因此他想拉太子妃下水。杀了周呈,再谎称太子妃肚子里的是孽种,皇上没了一个儿子,自然会恨死了庞家,到时候也不会放过太子妃,他生怕太子妃死不了,所以才编排了这么一出戏。”
沈韫听得大为震惊,她从未想过天底下竟有如此憎恨自己子女的父亲。
“他做这些就为了拉着自己的女儿一起去死?”
“他觉得太子妃处处都要压他一头,抬高她母亲的地位,他早就巴不得她去死了。庞兆这样的人就是一个祸害,太子妃清清白白却被他拖累致死,他简直死不足惜。”
“钱大人,你可愿意为本案作证?”
钱汤点头“钱某愿意配合沈大人捉拿真凶。”
得到钱汤的回答,沈韫马不停蹄地赶回执御司向杜蘅禀报。
杜蘅将腰间的黄金牌取下递给沈韫“即刻带人入宫捉拿太子周郯,我带人去护驾,周郯已是无力回天,我担心他借手上的兵权逼宫。”
“好。”
东宫并无半分异常,就连门外的侍卫也没什么变化,看起来毫无准备。
沈韫太清楚周郯的戒备之心了,他不可能等着沈韫来抓他。
他们迅速将东宫围住,门口的两个侍卫拔出刀来,一阵剑风袭来,他们顷刻间便被剥去武器,黑衣卫手中的长剑抵上他们的脖子。
沈韫一脚踢开禁闭的大门,腰间的令牌晃动,她疾步入内,径直走向鸽笼的方向。
一众婢女跪在两边,刀剑架在她们脖子上,一张张惨白的脸映入眼帘,身后偌大的鸽笼里只剩下几片灰色羽毛。
“周郯呢?”沈韫厉声开口。
“回、回大人,太子殿下去了垂政殿。”
沈韫给旁边的人递去眼色,那人立马带了一些人赶去垂政殿。
“东宫之内还有谁?”
“柳公子还在。”
“他在哪儿?”
话音刚落,沈韫背后出现一个低沉的笑声“沈大人找柳公子?”
沈韫心脏猛地一落,回头看见了周郯那张阴森的笑脸。
“沈大人找柳公子做什么??”
沈韫顿感不妙,拔出剑来“周郯,你谋杀太子干涉审判,该当何罪?”
“太子?太子不就在你面前站着吗?”周郯的目光越发狠厉“沈韫,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我!”
“当初是你说的我带来柳祈你给我官位,我们本该钱货两清,但你不经商量便把我推做你的棋子,是你不守信用在先,我为何不能反悔?”
“你当然可以反悔!沈韫,你自以为很聪明是吗?查到蛊虫又如何?设计钱汤说出实情又如何?如今兵权握在我的手里,你看清楚,权力才是通天的本事!我是杀了周呈,可你又能奈我何?”
“你错了周郯,权力并不是通天的本事,得权力者并非能得人心。错了就是错了,任何人在律法面前都没有特权。”
“沈大人,你还当真把自己当成清官了?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江湖贼寇,绑架皇子劫杀柳祈,你不也都毫不迟疑地接下了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喊打喊杀?”
“我比你有资格。周郯,你若还要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执御司不留情面。”
她腰间的黄金牌实在夺目,周郯的目光在其上停留了片刻,笑道“腰配黄金牌,手执白御剑,执御司就是皇权。”
他笑得弯起了腰来“沈韫啊沈韫,皇位要易主了,你头顶的天要变了。”
他的笑脸逐渐僵硬,似万里晴空突然乌云密布。
外面传来兵甲相撞的声音,好似还有马蹄的声音。
沈韫心底冒出一个不好的想法,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周郯满意地勾起唇角“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里已经被我的兵马包围。不仅这里,所有人都在垂政殿等着沈大人。”
他做出请的姿势“沈大人自己能走吧?”
“周郯你卑鄙!”
沈韫心中一横,举起长剑就要砍下去,一支羽箭随即射出,她反应不及被擦破了手臂。
屋顶上早已埋伏了众多人手,今日他们就算生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沈大人,请吧。”周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的双亲和那位叫苍苍的小孩儿都在那里等着你呢。”
沈韫愤愤回头“你!”
周郯轻笑“沈大人莫不是忘了,燕州是我的地方,要想去蜀地必然会途径燕州。”
垂政殿内,满朝文武都被困在里面,外面层层把守,皇位上黄袍加身的天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陛下,您想想办法吧!”一位老臣忍不住开口。
“是啊。”另一个老臣也跟着说“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啊?私自动用兵权,还我们囚于此处,这是要、要……”
他深叹了口气,不敢再说出那两个字。
皇位上的人闭着眼,掐着眉心,许久才无力地开口“这不就是你们选出来的太子吗?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储君吗?”
“陛下!谁也想不到太子殿下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可他就是做了!他三年前弑兄今日又逼宫!这就是你们递了一封又一封折子向朕极力举荐的太子!”龙椅上的人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腿“你们如今叫朕想办法,是朕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吗?是朕想要坐在这里吗!”
“朕原本只是一个王爷,朕可以安安稳稳地守着朕的封地,可你们偏要将朕推上这个位置。怎么?是觉得朕能够挽救这烂透了的王朝吗!”
“你们逼兄长自尽,逼他让位给朕,朕突然之间就成了皇帝,朕的儿子突然之间就成了太子,你们以为这是朕想要的吗!如果不坐上这个位置,朕的呈儿不会死,朕的儿子们不会争来斗去,朕不会送走一个又一个女儿只为了保全这个将死的家国!”
“朕不想做皇帝了,他想拿走就拿走吧,朕救不了任何人,是朕昏庸无能,你们也该认命。”
“父皇圣明,怎么会是昏庸无能呢?”殿外传来周郯的声音,殿门随之打开,周郯气定神闲地走进来。
“诸位,为何满脸愁色?”
大殿上一个个脑袋垂地更低了。
周郯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恭恭敬敬地朝皇位上的人行礼“父皇,儿臣知道您因为大哥的事生气,儿臣知错了。”
他那副样子哪里像是知错的样子。
王座上的人双目紧闭,不肯看他一眼。
“不如这样吧父皇,儿臣拿一事来将功抵过,如何?”
高台之上,依旧双目紧闭。
“父皇不说话,儿臣就当您答应了。三日,儿臣定会让人带回来封山的通关文牒,互市一事就当儿臣给父皇赔罪了。”
“父皇放心,儿臣派去的人是执御司的沈大人和四弟,他们二人一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许。”
封山易守难攻,是连接晟朝与邾国的咽喉要道,晟朝怎么可能将此地设为互市之地。
周郯手中一定有别的筹码。
高台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看像周郯的眼神却好似一个陌生人。
“你打算怎么做?”
周郯唇角一勾,胸有成竹地开口“柳祈。父皇一定还记得他。他是晟朝的前皇子,晟朝的皇帝梁康成就是与叔父做交易才坐上了皇位,他最怕我们揭露真相,而柳祈又在我们手里,他为了稳住我们一定会答应互市的。”
“若他不答应呢?他大可以咬死不认柳祈这个侄子。”
“他不答应也没关系。”他浅浅一笑“沈大人自有办法。”
几个时辰之后,沈韫和周沛一人一马赶往燕州。
柳祈提前放出灰鸽,将他的那枚玉哨系在灰鸽腿上,沈韫与周沛赶到城外水边,找到养在茅草屋中的灰鸽。
“柳公子特意让我在这里放上灰鸽爱吃的东西,这鸽子在这儿等了两天了。”周沛说道。
沈韫将玉哨取下来,紧握再手里,掌心仿佛传来了柳祈的温度,她的心提了起来。
“他没事吧?”
“二哥暂时没有发现我们与他的往来,他应该也被带到宫里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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