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所居的长干里是在秦淮河南岸,北岸便是王氏家族居住的乌衣巷了。
今夜恰逢中秋,秦淮河有灯会,沿岸已经架起数十座灯架,一排排灯笼陆续被点亮,灯烛华灿,热闹缤纷。
众人下车后,王容姬自带了两个小厮,去寻她那表兄何彦之的踪迹。
唤春望了望天色,夕阳已经落尽,月亮还未完全升起,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像在靛青布上揉碎了一点儿脂粉。
不远处,周必昌正跟一个锦衣蓝袍的年轻郎君边谈笑,边相携走了过来。郎君神情俊迈,风鉴澄爽,有江左豪杰英秀之风。
彩月认得人,附耳对唤春低声道:“这是谢氏女郎的长兄,兰亭侯谢云瑾。”
唤春点点头,彩月自幼在周老夫人身边服侍,很是得力,如今拨给她,也是怕她在金陵世家中走动时不认得人,闹了笑话。
谢氏是会稽四姓之一,诗礼人家。前朝吴大帝的发妻,便是出身会稽谢氏。周氏是新出门户,武宗强门,不比这些三吴旧姓底蕴深厚,因此很重视与谢氏的联姻。
孔夫人一见来人便笑道:“好孩子,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难为你再亲自跑一趟。”
谢云瑾的母亲和妹妹原是在会稽老家住着,此番因妹妹的婚事,他才专程回了一趟会稽,把母女二人接来金陵与周氏相看。
谢云瑾从容作揖,笑道:“长兄如父,家妹终身大事,我这做兄长的岂能不奔波?”
孔夫人笑了笑,周氏和谢氏的联姻,两家长辈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就看两个孩子能不能看对眼了。
谢云瑾又跟众人一一见礼,目光落在唤春身上时,微微一怔,有惊艳之色,“这位娘子好似不曾见过?”
周必昌介绍道:“这便是我姑母之女,薛氏表姐。”
谢云瑾恍然大悟,听说周家有一个表亲守寡后寄住在此,本以为会是个憔悴衰败的孀居老妇,不想竟是这般年轻明艳的娇美女郎,忙作揖见礼。
“原是薛娘子,谢某有礼了。”
唤春福身还礼,淹淹润润,袅袅娉娉。
谢云瑾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转头避开,方觉失礼,略拘谨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相请孔夫人道:“我母亲和妹妹已在里间等着了,请伯母随我来。”
孔夫人含笑点点头。
谢云瑾引着孔夫人母子登楼,一面走,一面回头望了唤春一眼。
唤春正和彩月说话,刚巧往这边转头,二人视线交接了一瞬。
谢云瑾滞了一下,忙避开视线。
唤春也若无其事地转头,随众人往渡头画舫走去。
彩月见两人四颗眼珠子对上了,便低声在唤春耳边介绍着,“刚刚那位谢郎,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就已官居扬州长史。只新故了夫人,撇下一双儿女。老夫人让娘子今夜一道出门相看,或是有意撮合,娘子觉得谢郎如何?”
唤春笑了笑,只淡淡道:“怕是人家看不上我一个寡妇。”
彩月摇了摇头,努嘴道:“他也是个鳏夫,会稽谢氏虽是三吴大族,谢郎又年轻有为,可娘子也是世为冠族,才貌兼备,家世人才都是匹配的,就看娘子能不能看上谢郎的人才?”
唤春不置可否。
彩月见她不应,便转了话锋道:“不过看不上也无妨,俗话说初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娘子人才好,又是自己有主意的人,这再嫁的夫婿,还是要合娘子自己的心意。娘子若不喜欢,任他家世再好,官位再高也勉强不得。趁着今夜出游的郎君多,我再多给娘子介绍几个,别光让人挑咱家的女儿,咱也挑挑人家的郎君,看看哪个合心意。”
唤春抿嘴笑了笑,也不言语,只跟在朱夫人母女后边亦步亦趋地走着。
此刻,朱雀桥上人流攒动,秦淮两岸欢声笑语,一群小女郎守在岸边桥头,翘首以盼,叽叽喳喳议论着,寄望哪家王孙公子出游时能看自己一眼。
“听说晋王殿下今晚也来了。”
“不会是来相看新王妃吧?你看我今天打扮的好看吗?”
“别做梦了,人家相看也是看那些士族贵女,谁会看你一个村姑?”
随即,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小女郎们互相调侃,嬉笑打闹的声音。
朱夫人听到女郎们的议论之声,脸上浮起得意之色,神秘兮兮道:“听说何公子还是晋王的入幕之宾呢。”
唤春笑道:“妹妹今日这般光艳模样,与何公子的相看,一定会万事顺利,少不得要提前恭喜舅母觅得佳婿。”
朱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众人有说有笑地往画舫等去。
*
天色渐渐暗了。
秦淮两岸的水榭中,一个身着白衫,仪容都雅的年轻公子,手持白玉柄麈尾,斜倚窗前,静静望着秦淮河上喧哗灯火的模样,故自有天际真人想。
这时,一个小厮入内禀报说人到了,请郎君过去。
何彦之嘴角微弯了一下,带着三分讥讽,七分自嘲般调侃了一句。
“士女不知亡国恨,夜泊秦淮选夫家。”
麈尾在手上打了一个转后,又微微侧身,望着对面静坐的男子。
“殿下不看看吗?”
一张雕琢雅致的黄花梨木茶桌上,放着一个素雅剔透的青瓷茶碗,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搁在案上,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茶碗,发出泠泠瓷声。
那男子闻言,手指一顿,默了片刻,才淡然开口,低醇的声调若空谷幽涧,“这些年都相过多少个了,还是定不下来,何时才能成家收收你那散漫的性子?”
“我就是那夜半孤鹤,独来独往习惯了。”何彦之麈尾支颌,话锋一转道:“倒是殿下身份贵重,与我们不同——”
他顿了一下,提醒道:“恂世子毕竟不是殿下的亲生儿子,又被丹阳郡主溺爱的不像样子,殿下才更该早做打算。”
萧湛眼神微微动了动,刻意避开这个话题,揶揄他道:“快去相看你的绝色吧。”
何彦之笑了笑,一双桃花眼风流顾盼,反揶揄了他一番,“吾乃好色之徒,俗人一个,不若殿下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他说完,手中的麈尾一甩,潇洒转身,大步而出,宽松的衣裾随着身型扬起。
水榭中静了下来。
在这阖家团圆欢乐的日子,萧湛独坐此处,自斟了一碗茶,茶雾袅袅升起,他端起茶碗轻饮,视线从容望向窗外。
此刻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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