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请乾坤交泰。”杨徽之微微躬身作揖。
“诶,这陆府的人前几日不是才被抓了?怎么现在突然办起喜事来了?”
“一让琴瑟和鸣。”陆眠兰微含着下巴,垂下来的流苏和那柄团扇遮住了她大半视线,看不清对面人的神色,只是规规矩矩回了礼。
“我听说了!新郎官好像还是大理寺派来的,从阙都一路赶来柳州,听说他来得可急,马都跑死几匹。”
“再请鸳鸯比翼。”
“杨徽之杨大人啊!你不知道吗?听说他跟这个陆姑娘还是旧相识……”
“礼让永结同心。三请芝兰永茂。礼让举案齐眉。”
三揖三让礼毕,新妇就要上婚轿了。行却扇礼时,司仪趁无人注意,在这诡异的气氛里,偷偷抬手擦了好几次额间冷汗。
天顾二十八年七月初六,大晴。大理寺司卫少卿杨徽之迎娶陆氏女。议论声大不过司仪朗声宣祝词,窃窃私语也淹没在唢呐震天的喜庆里,多数成了饭后闲聊的谈资。
陆眠兰持扇走在前面,那些闲言碎语她听得真切,却也只是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面上并没有众人意料之中那种寻常新妇的开心、期盼或眼泪,甚至连眉都不曾弯一下。
只是在听到“陆庭松”三个字时,抬眼看向声音来源。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为自己的父亲辩驳什么,却终究是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被带着从人群中走过了。
团扇上的兰花和蝶是陆眠兰亲手绣的,熬了两个大夜。其实若是旁人仔细看了,就会发现这团扇的料子有些粗糙。扇柄和扇框磨的并不光滑,还有几处竖起的倒刺。扇面是薄薄一层绫纱。
这种材质其实很挑绣技,稍有不慎,薄如蝉翼的扇面就会被针线勾破。
金线在内衬的左肩至胸前勾出一双鸳鸯,金色霞帔上祥云与仙鹤精美无比。珍珠沿边绕了一圈,裙摆长拖至地,更衬得陆眠兰身段袅袅婷婷。
采桑和采薇特意挑了雀衔珠的发钗和耳珰,妆面精致。她眼如清泉,鼻梁高挺,丹唇似抹朱砂。最夺目的当属她那纯金打的头冠,头顶是孔雀珍珠坠着金线穗子的流苏,恰好垂在孔雀未开屏的尾羽。
这副头冠上镶嵌着大大小小五百多颗圆润光滑的珍珠,红宝石和玛瑙加起来有两百来块,奢华无双,不免让人啧啧称奇。
看着绝美华贵,其实这一身衣裳首饰,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最后回望一眼,静默片刻。随即旋身一步步迈向站在婚轿前的杨徽之,轻轻搭上他伸来的那只手。漫长且轰鸣的掌声终于停息,围观的宾客也逐渐散去。
日薄西山,今日又着实算不上好天气,热得人心里发闷,就连天边最后一丝云彩也快要飘走了。
陆眠兰坐在平稳宽敞的婚轿里,那柄团扇被搁在手边。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头上的那双手,怔愣般安静坐了半晌,犹豫着抬手轻抚上那沉重的头冠。指间微凉光滑,余温似是眷恋着她的指尖。
良久,那婚轿内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只是转瞬即逝,淹没在锣鼓声里,没人听得见。
屋内喜烛惺忪,快要燃尽了。贴满的喜字和案上的酒,陆眠兰全然无心去看。
“则玉,这里没有旁人。”她已经不顾繁琐礼仪规矩,在杨徽之掀了盖头之后,她就不再沉默了:
“你在柳州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顿了一下,语气淡然,有一种强装出来的不在意:“还有,那纸婚约,真的存在么?”
杨徽之正应付过满堂宾客,必不可少的沾了几分酒气。他没有往陆眠兰身边坐,掀过盖头,就坐在案边,闻言微微蜷了一下手指。
长途跋涉,陆眠兰的妆面都显得有些乱,眉间都带着几分疲态,但一双眼睛还是亮过烛火,携带着杨徽之看不懂的情绪。他似乎是被那几盏酒扰了思绪,觉得脑子不太清明。
他抬手揉太阳穴,闭了闭眼,带着几分微醺的气声开口:“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这几个字有着微妙的失落,但陆眠兰是在无心琢磨。她也垂着眼睫,不知道该看哪里,索性就盯着自己鞋头上的珍珠,一言不发。
“你与我,的确是有过婚约,这一点不是作假。”杨徽之敛去原本就不易察觉的情绪,勾了勾嘴角,但眼里半分笑意也无,甚至能看到一丝自嘲:“至于当年的事,说来话长。你今日不累的话,我可以慢慢讲与你听。”
“不累。”陆眠兰摇了摇头,开始旁若无人的拆起头上繁重的首饰。有几个勾住了她的长发,扯得生痛。杨徽之见状,伸手帮她一起拆,只听陆眠兰低声笑了一下。
那笑声里不同于前几日的苦笑,也不是硬挤出来的。
杨徽之随手把一支钗子搁在案上,有些疑惑:“怎么了?”
是啊,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笑得出来。但陆眠兰越来越想笑,最后竟然“噗嗤”一声破了功。杨徽之生怕扯着她的头发,无奈之下停了手里的动作,被她带着,不知缘由的却也有点想笑:“到底在笑什么呢?”
陆眠兰双肩发颤,她把脸埋在掌心,妆面彻底乱了。胭脂晕开一片,染得她面上透着一层薄红,被烛火映着,却又显得别样的好看。
只听她还带着没压住的笑意,闷闷的开口:“就是觉得,此时此刻好像在和熟人做戏。”她都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觉越描越黑,干脆不开口了,想着就当自己疯了也罢。
但她没想到,下一秒也听见杨徽之一声轻笑。
“?”她抬眼去看,果然捕捉到他微弯的眉和嘴角:“你又在笑什么?”
“笑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杨徽之伸手替她摘下最后几个头饰,动作自然,却难忍笑意的别过脸去:“从前在醉云间和你一同放纸鸢,还说着长大以后也要一起玩。”
陆眠兰还没来得及回想这究竟是哪一段时间,就听见他继续道:“这些年过去了,再见面成了夫妻,也算实现幼年心愿了。”
是这么个实现法么。陆眠兰在心里苦笑。
“好了,不闹了。”杨徽之收拾了案桌,将合卺酒倒好递给她:“无论如何,还是要走一走流程的。”他看着陆眠兰的眼睛:“我慢慢和你说,这些年我查到的线索。”
陆眠兰也直视着他的眼睛,接过了那杯酒。清澈的琼液映出她的面颊。她同杯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与杨徽之共举杯,一饮而尽。
“先说眼下的要紧事。”杨徽之放下酒盏,微微低头沉思着:“我看过薛哲搜过的供词。从徽阜北上季沙,走寻常商道至多不过两个月。但是舅父走了水路,还没有官印文书,才被巡检司搜出商队里的私铁。”
陆眠兰点点头,忍不住扶额轻轻揉起太阳穴:“平常走商道是用不着官印的,舅舅是头一回走水路。好像是当地两个年纪大点的茶农告诉他,这批茶叶是前几日新鲜摘的。这种茶叶搁置久了易变味,当下天气正热,走水路才是上策。”
“嗯,那是哪里不对呢?”杨徽之捕捉到她的字眼:“按照供词里的口录,那两个茶农分明不认得舅父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宽袖里摸出几卷薄纸,铺开的工工整整:“你看。寻水新茶,味若兰花……焙之可保鲜五年。乃当今茶叶种类中,可保鲜时长位列第一。多支商队可走北上商道,运至季沙、槐北,南可至朝阳、亳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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