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圮大步跨入悠兰轩。
他已许久不曾来过悠兰轩,今日又恰好是他和楚明燕的大婚之日,扫洒庭院的粗使婢子惊得停下手中的差事。
容圮无视粗使婢子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直接进屋去找忍冬。
自那日从李泰口中得知楚明果和石竹或许命丧河中,忍冬大哭了一场心中又痛又悔,后悔自己没去拦住楚明照又不免抱着一丝希戴盼着李泰能早些回来跟她说,沉船一事并不曾危及到楚明照她们,而
今楚明熙和石竹仍还活得好好的。
直至见了容记进屋,见容圯神色格外凝重,她心里凉了半截,疑心楚明熙和石竹大抵是凶多吉少了,瞬间悲从中来,眼眶一红跌坐在了地上。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望着容圮:"夫人和石竹姐姐当真去了么?"
容圮面容扭曲了一下,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忍冬:“明熙她手上可有受过伤?”
忍冬忍不住抽噎起来。
容圮打断她的哭嚎,面带不耐:"我问你,她到底有没有受过伤?"他自己也不明白因何要一遍遍地追问忍冬。在停尸房的时候,他不就已断言那具女尸不是明熙了么?忍冬抹了把脸,所有的不满和委屈如山洪溃堤:"夫人的手上的伤不止一处!"
若不是为了帮殿下煎药,又不放心让下人去做这些,夫人她又怎会不小心烫伤了手?夫人这般真心待殿下,结果又换来了什么?容圮脖颈青筋凸起,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到底是什么伤?"
忍冬猛地站起身来,眼中罕见地划过怨怼:“夫人为您煎药,难免会烫伤。殿下,您自己难道就从来没见到过夫人手上的伤么?”容圮欲要开口否认,却忽而想起一事,神色突变。
他见过,他的确见过明熙手上的伤。
那时候,她端了汤药来他书房,他不经意间瞥见她手上有伤,便开口问她可是烫着了,起初她还想遮掩几分,被他揭穿后方才承认了。他还帮她涂抹了膏药。
那日她抬起她那双澄净清澈的眸子偷偷地望着他,笑得娇憨而纯真,如同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般。那样的她,和他在验尸房看到的那具已腐烂到不成样子的女尸,怎会是同一个人呢?
李泰朝屋内张望,见容记看着虚空出神,神情隐忍而痛苦,抬起手朝忍冬招了招手,示意他有话要跟她说。忍冬见了他也没好脸色,只是颊边尚有泪痕,看着分外可怜狼狈。李泰不忍见责,看着她的样子只叹息。
忍冬这丫头,待夫人是难得的忠心耿耿。
他想起还有正事未了,低声说道:“我知你心中有怨,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事的要问问你。”
他一壁说着,一壁从袖中掏出那几张从河里捞起来的残纸,“忍冬,你看看这可是夫人的医书么?”
忍冬瞥了眼被水泡得稀烂的残纸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摇了摇头:“奴婢不识字,不确定这是不是夫人的东西。”
李泰不甘心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忍不住催促道:“你再仔细想想,即便你不识字,你服侍夫人几年,总该能记住些什么罢。”
忍冬垂首打量了片刻,忽而神色 凛:“先前我帮着夫人一同收拾行李,夫人说出门不便,不宜带大多的东西,旁的东西夫人都留下了,只拿走了她珍藏着的一本医书。夫人可宝贝那本医书了,说是她
外祖父数年来根据自己的从医经验亲手编写而成的。"
李泰听得眼皮乱跳,拍了一记大腿嚷道:“坏了!”
忍冬被吓得心惊肉跳,顷刻就联想到了至今生死未明的楚明熙和石竹:“怎么了?可是和夫人她们有关?”李泰张了张口,本想道出实情,转念一想,又怕忍冬心里受不住,在殿下跟前更加失礼。正左右为难,容圮已跨出门槛,沉声吩咐道:“备好马车,孤要再去趟通州!”李泰愣愣地道:"不是才去过么?"容圮脚下不停。
李泰回过神来,顾不得再打探那张残纸的事,赶紧跟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容圮走到马车旁,望着垂下的车帘:“孤要去认领尸身,安葬明熙。”他竟因为仵作说那女尸上带着伤,就一口咬定那人不是明熙。他怎么就忘了,明熙为了煎药烫伤了手。
照理那烫伤早该好了,可他怎敢肯定后来明熙就没再因煎药被烫伤过。李泰踯躅了一下,终是开口提醒道:“殿下,卑职擅作主张,已买了一块坟地安葬了那位无名女尸。”
容圮咬着牙根,神色莫名。
李泰怕他多心,忙又辩白道:“仵作也说了,天谈热,留在停尸房无人认领的无名死尸不能再等下去,最晚次日便要将他们送去火化。那无名女尸也是可怜的,遭遇了船难,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卑
职想着,不若好生安葬了那女子,望她来世能投个好胎。"
李泰解释完,又将在河中浸泡了数日的那张纸朝容圮面前递了递。
“这是卑职在河面上寻到的,卑职瞧着这上头的字似是跟医书有些关系,方才卑职也问过忍冬,忍冬说夫人离开前,将顾大夫先前撰写的一本医书也一并带走了。”容圮伸手接过残纸紧攥在掌心里,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
两块墓碑一块挨着另一块,其中一块墓碑上刻着石竹的名字,另一块只刻着‘无名氏'这三个字。容圮站在墓碑前,两眼盯着墓碑上的字。
明熙跟了他三年,却死在花一样的年纪,和她相邻而葬的是她的丫鬟。白头到老,生同衾死同穴,完全成了个笑话。
他挪开视线,只觉得墓碑前的瓜果与纸钱分外刺目。
若非李泰心里存了善念,否则恐怕明熙连眼前这个安葬之处都没了,肉身一点点被火烧尽,仅剩下一点骨灰证明她曾在世上走过这一遭。
他对明熙并无情爱,除了继承她外祖父衣钵的她,世上无人能医治他的眼疾。当初会娶她,也只是为了利用她对他的情意,确保她能全心全意地医好他的眼疾。明熙是位难得的好大夫,纵然他当初不娶她,她也定会留在府上医治他的眼疾。
只是他做事,向来都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出手。
可无论当初再如何存了利用她的心思,他也从未想过让她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容圮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墓碑出神。夕阳坠山,夜幕渐渐降至。
守在一旁的李泰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咱还是赶忙回去罢。”容圮收回思绪,偏头吩咐道:"另外寻个地方,好生安葬了明熙。"李泰躬身请示道:“殿下想要将夫人葬在何处?墓碑上要刻什么字?”容圮喉结滚动,似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喘不过气来。如此简单的问题,他却答不上来。
是啊,墓碑上该刻什么字呢?
或许当年那个落魄至极的废太子,是真的把明熙当作他的妻子的。
那时候他眼盲多年,一个身有残疾的皇子便没了当储君的资格,他被形势所逼,不得不主动让出太子之位,迁到南边养病。
在南边养病的那些年,个中的滋味,唯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父皇已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就连母后,也早已对他不抱有希望,认定了他只是没用的弃子。无论日后哪位皇子被立为太子,总归不会是他。
他不甘心,但他又能如何。不争不抢,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最后那丝体面罢了。
后来明熙和她的外祖父来了府里,在他们祖孙二人的医治下,他头一回觉着眼疾能有望治好。
他失望了那么多回,对自己的眼睛早已不存什么念想,没料到明熙和她外祖父竟真能帮得了他。
再后来,他顺理成章地娶了明熙。
和明熙成亲那会儿,他的眼睛只能迷迷糊糊辨认出一个影子,再多的便看不清了。
眼疾尚未痊愈,他又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将明熙娶进门,实在说不上是心甘情愿。这种情形下,叫他哪有什么心情大办婚事。
婚礼一切从简。
他没让人搀扶,独自一人去了新房。
抬眼间,见楚明熙乖顺地坐在床榻上,他看不太清楚什么,只瞧见她盖着红盖头,满目的红。
踏入新房时,他脚下不稳,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脚,许是听见动静,她抬手将红盖头掀开丢在一旁,冲到他跟前,伸手将他扶住。视线仍旧模糊得厉害,他辨不清楚她的容貌,只听见她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她怕他再摔了,搀着他的手臂在床前慢慢坐下。他没能握着喜秤掀起她头上的红盖头,就连夫妻同喝合卺酒这道步骤,也一并被他们省去了。
如今想来,他们那算是哪门子的洞房花烛夜?
***
撞上礁石后,船破了个大洞,河水不断地涌进。船渐渐往下沉,一整艘船的人哭天抢地地跑来跑去想要逃命,就连几个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些世面的,也掩饰不住满脸的惊惧和慌乱。楚明熙和石竹起初也是惜了,两人被众人拥挤着退至船尾,后来眼瞧着船是不中用了,楚明熙带着石竹跳入河中,叮嘱石竹学她的样子,两人一人抱着一块朽木在河面上漂着。
夜色深沉,周遭是无尽的寂静。
楚明熙环视四周,皆是漆黑一片,就连岸边亦是半点光亮全无。
她有些轻微的晕船,上了船后就几乎没吃过东西,连间见包子味都相呕。先前躺在船舱里还不觉得什么,而今在河面上漂浮了许久,又不确定何时能被人发现将她们救上岸,身心都乏累到至极,几番因体力不支近乎失去意识。
她强撑着不敢昏睡过去。眼下这情形,若真睡过去了,便只有死路一条。眼睛睁开又疲倦地阖上,不消片刻,便又猛地惊醒过来睁开双目。天色亮起,过了正午又渐渐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笼罩着一道橙红的霞光。
天色渐暗,直到一点夕阳光色都不见,她抱着朽木随水漂流,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江面之上无处可依。绝望,无助、彷徨,她甚而禁不住在想,或许就这么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来世投胎,还想再做父母亲的女儿、外祖父的外孙女。不求旁的,只求一辈子过得平平安安,如意顺遂。
楚明熙的意识开始涣散,视线变得愈来愈模糊,一阵阵眩晕感朝她袭来。不知过了多久,她耳中隐约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道道划水声。她强打起精神,用尽最后那丝力气朝对方喊道:“救救我们……”
自沉船后,这一天一夜她全凭一口气在
撑着,这会儿得知有人来搭救她们,紧绷了良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全身脱力,最终失去意识晕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她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天又亮了。
她偏头瞥了眼窗外。
外头日头正好,明亮的阳光照进来,直耀人眼。
楚明熙眨了眨眼,待觉得日头不那么刺目了,她坐起身展眼四望,对上一位大娘朝她投来的目光。
大娘见楚明熙醒了,朝她笑了一下:“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姑娘被他们搭救上来后,已昏睡了好几日了。楚明熙对她行了一礼:“多谢大娘救命之恩。”大娘摆了摆手:“妹子客气了。”
“大娘,敢问我.……”楚明熙喉咙又干又涩,说话时喉咙发痛,声音都带了些嘶哑。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那同伴现下人在何处?”落水那会儿她自顾不暇,也不知石竹情形如何。
此次她是瞒着容记偷偷离开的京城,诚然眼前这位大娘不认识她,但出门在外总归多留个心眼为妙,是以她并未道出石竹是她的贴身丫鬟,只称石竹是与她同行的同伴。大娘摇了摇头,如实回道:“我老伴救下你时,只瞧见你一人,并不曾见过旁人。”
楚明熙心下一沉,登时就有些慌了。
大娘没见到石竹,那么石竹又去了哪里?
大娘姓韩,性子宽厚朴实,想着楚明熙昏睡了许久定是饿了,忙又去了厨房给她下了一碗面,不过片刻,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了屋内,扶着楚明照,劝她多少吃些东西。吃过面,韩大娘又帮楚明熙打来了热水,绞了热帕子让她擦了擦脸。
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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