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不是一般阵法,秘术收于书阁,几万年间无人知晓它要怎么用。
行云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五宫长老也不是没想过请神的方式,他们按照古册所书,以清香上浮,也给苍穹传过许多回消息,只是苍穹并无回音。
整片行云州都是当年苍穹以结界化出的曦地圣址,所有从行云州出去的人都被曦地凡人尊称一声仙使,可他们毕竟不是仙,无法与高高在上的真神取得直接联系。
“这几年来行云州清香上浮,传讯多次也无效果,倒不如重启秘术,请神入凡,问天峰的情况日益恶化,不可再拖了。”
谢灵峙离开行云州几年,一回来便在漓心宫最高处看见了远处暗红色的山峰,他年幼记忆中的问天峰早已变了模样,像是一块随时都会吞噬生灵的怪物,这是明摆着的危机,不能耽搁。
清香上浮,是给苍穹递信,信件未必次次都能传达苍穹神仙手里,但请神之术便是设阵将苍穹上的神仙拉入凡间,总要让他们亲眼看一看如今行云州的境遇,才能共想方法解决后患。
谢灵峙眼也不眨地盯着岑碧青,行云州所有术法书籍、书阁学习都在漓心宫,二十年前行云州也出过一次祸端的,当时有人站出来了,这次……也需要人站出来。
岑碧青看穿了谢灵峙的眼神,这孩子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她也知道他的胆识。
“请神……便是有此秘术,又有谁能设阵请得神来?”典长老最是急躁,却也没否定谢灵峙的话。
一片沉默中,青梧宫的明佑长老站了出来:“我来吧。”
设阵请神不成功便容易遭到反噬,若自身不强,受不住反噬便会有性命之忧,岑碧青在明佑开口后张了张嘴,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却不知要不要说。
明佑是如今行云州五宫长老中最年轻有为的,若非如此,他年纪轻轻也不会坐上长老之位,更不会让千年前的青梧宫宣长老甘心成为他的鬼使。
请神一事便这般落定下来,他们还需研究秘术,计算时日,争取一举成功。
会议散去,明佑正欲离开,却被身后岑碧青叫住。
月冷星稀,薄云如雾,金桥宫外宫灯长明,桥梁与其他几宫悬空相连,桥上点亮灯火,行云州便是入夜也似银河坠落,星星点点荧光洒在远处山川田野之中,可那座问天峰,已是一片赤红。
岑碧青与明佑走在去漓心宫的悬桥上,二人身后几名各自的弟子远远跟着,并未听到他们的谈话。
岑碧青沉默一路,似乎在为自己要说的话感到为难,可事关行云州,她也不能藏私。
“明佑长老对请神秘术可了解?”岑碧青终于开口。
虽说秘术在漓心宫的书阁中收着,可五宫长老都有查看的权利,她不知这些年明佑有无去看过秘术。
明佑摇头后,岑碧青才叹了口气:“其实十七年前,有人用过这秘术。”
明佑一怔,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进入通往鬼域缝隙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回来,甚至连尸身都找不到的奚山。
奚山是岑碧青的丈夫,也是奚茴的父亲。
二十年前问天峰下通往鬼域的缝隙也出过问题,当时四十二碑出现了裂痕,无数鬼气从缝隙里奔涌而出。他们设法几年也不曾解决,还是岑山说有神仙托梦,找到了解决之法,这才深夜深入险境,最后解了行云州的危机,却也牺牲了自己。
回想过往,岑碧青素日冷清的脸上难掩悲伤,她与奚山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即便奚山已经死了十几年她也不曾忘记过对方一刻,提起奚山,岑碧青总会忍不住捏紧拳头,直至掌心刺痛才能找回片刻清明。
“其实当年……没有神仙入梦。”
明佑惊了瞬,他没开口,等岑碧青说下去。
二十年前明佑还年幼,才十岁出头的年龄,跟在当时青梧宫的长老身后学习,自然也看到了那次灾难,持续三年无法后,他见证了奚山的牺牲。当时所有人都看见一束天光落在问天峰下,天光灭后,岑碧青从鬼域缝隙里走出,生下了奚茴,可奚山再也回不来了。
关于过去,岑碧青没与任何人说,如今明佑要走上奚山同样的路,她便要将其中利弊告知,以免不必要的牺牲。
当年没有神仙入奚山的梦境,是他反复观看了请神秘术后相信苍穹神仙不会弃行云州于不顾,准备以身试险。可那秘术毕竟几万年来无人用过,当时岑碧青身怀六甲,奚山不想让她担心才会说出这句谎话,只是岑碧青还是不顾阻拦,跟着他入了鬼域缝隙。
在那如一线天的鬼域缝隙里,奚山说出实情,他以自身设阵,请神入凡,当时鬼域中天光乍起,刺得人眼前一片白光,疼得根本睁不开眼。
无数气劲荡开了鬼气,阴气散尽后奚山也油尽灯枯,那次有没有请来神仙岑碧青不得所知,她只知道封印重新加固,四十二碑上的裂缝得到修补,而奚山奄奄一息躺在一片冰寒刺骨的水泊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痴痴地看向岑碧青,似有千言万语,岑碧青哭着朝他跑过去,想着至少带回他的尸身,可当时封印将落,若她再不离开便也会被锁入封印之中,奚山便只能用尽最后力气推走了岑碧青。
便是那一推,岑碧青动了胎气,刚出封印还没走出四十二碑,便提前生下了奚茴。
请神秘术,是有性命之忧的。
明佑听完故事,二人正好也走到了漓心宫前。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岑碧青颔首道谢:“多谢岑长老告知这些,佑既做好请神决定,便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奚山前辈是行云州的英雄,若能护得行云州,佑便是牺牲,也是值得的。”
岑碧青见他执意如此,点头道:“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研究请神秘术,若无神光降落,那便请明佑长老及时收手。”
那样,或许还能保住他一条命。
明佑又一次道谢,便转身离开了漓心宫。
行云州内大张旗鼓要在问天峰下设阵请神一事,云之墨将他们一切行径尽收眼底,为了此次请神,他们甚至算了风水、吉时。
四十二碑处已布满朱纹,那里一丝丝赤色暗火缠绕,不是最佳地点,请神之阵就设在四十二碑下百层阶梯的青玉台上,五宫护法,金木水火土应地而生。
这世间,水生万物,故而主护法为漓心宫的岑碧青,青梧宫的明佑站在中间,以青梧宫三殿之长护住他的后方。
请神时间,安排在了夏至。
说起来,奚茴被关入凌风渡也是在盛夏天里。
云之墨站在问天峰顶,过长的衣袍扫过赤红的地面,满地爬了蜿蜒深深的朱纹,凹陷进去的朱纹缝隙中像是有火焰岩浆流动,在他每走一步,便躁动不安地迸出了几点火光。
他慢慢走到渡厄崖旁,看着云层中斑斓的彩光,深嗅一口渡厄崖独有的凛冽冷风,一股沁凉从鼻腔蔓延全身,不过很快便被束缚在他身上的火给燃尽了。他的袖摆衣袂无形的锁链连接问天峰下的封印,可那封印上斑驳裂痕早已经不住风吹草动,很快,不单行云州困不住他,便是整个曦地……不,整个三界,无他不可去处。
只是不知请神秘术之后,行云州大祸将至之时,是否还会有人记得被关在凌风渡已经幽禁十年的奚茴。
请神?
云之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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