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市集此时热闹非凡，孩童提着竹木制作的灯盏游走在小巷间。富贵人家门前皆挂放着雍容华贵，表面纹着飞鱼祥云的丝绸宫灯，暖黄的烛光隔着一层布匹在里灵动跳跃。
季尘渊在香炉中点燃了已经磨碎成灰的暮春香料，百花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元宵乃春节后中原第一大重要节日，京城官府上下张灯结彩马虎不得。老明帝给朝中官人放了十日假，告以还家团聚亲人。
香料铺子比平日多了些散客，少了几分清净但多了几分热闹。
“问鸢，去前厅帮忙。”季佑溟照方子用钩勺取着高处的香料抽屉，一遍喊着后厅闲坐着的女儿过来帮衬生意。
季尘渊应了一声，起身整理衣衫。回头见书架角落叫小厮上街买的还未加香料燃烧的滚灯，思来想去还是抱着去了前厅。
季父空余瞥了一眼季尘渊，“点灯的香料也须记账啊。”
季尘渊放下滚灯，四处张望着自己需要做的事。
“去帮你邬叔。”季父扶着梯子，“散客多他算不清账目了。”
扬明香料铺借邬家之势，季家传承古法香料之技艺在京城谋得一番天地。平日订货皆是达官贵人大批量采买，货到后算。佳节将至，散客要的料少种类却繁杂，自然给负责收钱的邬至度不小的压力。
邬至度的儿子邬必行前年中探花入了翰林院，已经两年有余未见。不光邬父母心头挂念着，季尘渊也同样挂念。
季尘渊与邬必行自小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护持着香料生意，自然也定下了娃娃亲。邻里旁人总调侃季尘渊：“你的小夫君未来在朝廷不知会娶了哪家官女，回来纳你为妾你答应吗？”
季尘渊八面玲珑怎会探晓不出他人恶意，自是不留半分情面：“若你这么想邬哥哥我也并无异议，但你为何不当面同他说呢？”
邻里只当季家之女混世小魔王，并不将她当回事。反而撺掇自己儿女凑到邬家攀关系，邬必行中了探花，他日在朝廷若是飞黄腾达该是何种光景。
其邬父年轻时曾在朝中光禄寺为官，三十有五便以归家省亲为由退了下来，旁人提起只当是怀才不遇。
此时的邬父在一堆账面前焦头烂额，他确乎记得住散客各个要的各种香料与价钱，但和在一起属实许人有些头疼。
他掰着算盘，可客人络绎不绝没个终数。
季尘渊只是过了一遍数目便可得出总数，如同一把算盘此时在她的大脑中快速拨弄。
自小时，邬父便教她珠算意帮衬生意，没想到她在算数间展现了傲人的天赋。仅仅掰着珠子已无法体现，寻常的简单数过目一遍便可立得。大量订货的目额一把算盘足以。
季尘渊过来这边，业务走得快多了。
“振林那小子明日过罢晌午就回来了，今日便莫要等了。”邬父翻着财务案本，“那滚灯是送他的吗？”
振林是邬必行的字，振翅之鸟激荡山林。
季尘渊用狼毫笔沾了红墨一张张结算着财本，“是，但不知里面应点什么香。”
邬父用脚尖将滚灯踢近自己，其内承载香料的囊袋在滚动中始终保持水平。他提起滚灯的镂空木质外罩，仔细端详道：“依我看，芙蕖香合适。”
“何以见得？”
“丁香、檀香和甘松各一两，牡丹皮半两，少着麝香，可沾染到衣服上留存日久。”
季尘渊似懂似非地点点头。
“方才，李府小厮来此只购入香料，但并未要求加工直接便带走了。”她说，“需留纸档吗？”
邬父思索片刻，“老规矩，不在本铺加工一律不留档。”
自小耳濡目染，季尘渊知道百味香料虽可制成香薰沁心人神，也可制成毒药杀人至无形。不同的香料也会影响不同的人群，往日铺子开售也会特地询问用法，多留个心眼，免得麻烦上身。
晌午的客人陆陆续续归家用饭，季母与邬母在后厅院子支了张桌子。季母凌潇潇只此一个女儿，今日特地烧了她爱吃的糖醋小排。
两家人在一张饭桌上，唯独少了邬必行的空位子。
邬至度抠着日子，前几日往翰林院去了几封信要求邬必行元宵尽早归来。昨日才得到他元宵当天归家的回信。
两家男子都没了老人，人过得也自由洒脱。对孩子的姻缘也并不操之过急，饭桌上也便有什么说什么，家长里短香铺琐事信手拈来。
小厮们也同主家在一旁用饭。季尘渊今日看着碗里的糖醋小排，却左右没有任何胃口。
季至度随口一说：“问鸢怕是想振林了。”
只见季尘渊摇头，矢口否认：“不是。”
“方才李府小厮前来购入的香料中没有麝香，但他供的香方都需麝香做辅料提味，我觉得有些奇怪。”
邬母素月染解释道：“李府主母前些日子有孕，自然会避开麝香一味。况且麝香只是辅料，起留味之效，少无差别。”
“李府进货历来只进香财，在店中无任何留档。若真多了一味麝香，那也无凭无据构陷香铺，放宽心罢。”邬父徐徐道。
季尘渊重新拿起筷子，却吃得索然无味。
﹉﹉﹉
日头快要落下，季尘渊偷摸着叫了邻家闺阁的女孩出门逛市集。
香铺需要稳定的货源供给，自然有采药的职位。小时，季尘渊总是背着季父跟着采药的小厮上山，须臾也会带上邻家小孩。
但山中常有乌云雨水，泥泞不堪。衣角沾染的灰尘和步履粘连的泥沙骗不了任何大人。
隔壁的女孩是要学女红嫁官人的，临边丝绸铺的二当家气急败坏地说。
民间售卖的宫灯虽不及为朝廷供的官灯，却也够看。飞兔祥云，牡丹雪莲……令人应接不暇。
桥上卖的灯多是滚灯，也会有配套的香料同时与之售卖。但质量和香气入不了从小泡在香料里的季尘渊鼻子。
身旁的楚洛辰小门不出大门不迈，对市集的事物皆是好奇万分，季尘渊只道此间都是俗物。
楚洛尘被她拉着在街上游窜，途径过往如同浮云一般。只当是季尘渊休憩之时，松一口气问一嘴：“问鸢，之后我们该去哪？”
“梅花圆子糕……”季尘渊的字就是关不住的小鸟，她弯下腰喘着气，“城东边河桥上……那家，只在花灯节才出来卖。”
家里的厨子什么佳肴做不出来，更何况爷爷曾经是朝中御厨，但季尘渊就是喜欢城东那家梅花圆子糕。要说味道，并无很惊艳，只是比家中制作的多了几分烟火气罢了。
休息片刻后，季尘渊问身旁的楚洛辰：“女红学的如何了？”
楚洛辰整理一把衣衫，“尚可，绣一件像样的衣服便是可以。”
“你是要接替布坊的，定要好好干啊。”季尘渊顿了顿，随后道：“我爹可不放心把香铺子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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