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现，兰若便从梦中惊醒了。
房间外头一片噪杂，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挣.扎了一番，还是恋恋不舍地从被窝中钻了出来。
她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使她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但心口突突跳着，今日一定不会过得很好。
兰若披了一件外袍，走出门外。
外头几位女工就守在她的厢房外，似乎在等待着她。
刚刚升起来的日头刺眼夺目，她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何事？”
月揽脸色匆忙：“回小家主，负责桥体测算的房师傅昨晚突发心疾，已经送去大夫那儿了。”
“大夫那边告知我们，房师傅可能要在床上修养个半年三个月……”
这话可一下子将兰若激醒了，她捏着鼻梁，面上尽量不露任何慌乱之色。
其他负责测算桥体的老师傅年初趁着佳节回家省亲去了，消息就算发出去，赶回来也要十天半个月，时间耽误太久了。
但她想起来同知府好像留存了锦桥百年之前的设计图，但府上百年来也经过了多次的修缮，不知道还有没有保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兰若招招手道：“去同知府递个名帖，道我要去一趟，就直接递到邬必行那里罢。”
锦桥的修缮工作直接对接到了兰家。虽然何川厚着脸皮跟了上来，但何家的老师傅肯定不会为何小家主的恋爱脑买单。兰家有规矩，轻易不用非本家的测算师傅，一是不信任，二是成本高。
帖子不出一个时辰就递到了邬必行的手里，他捏着纸，什么都看不进去。
此时的他正为昨夜宿醉说的离谱话懊恼。邬必行脑子虽然醉了，但意识是清醒的糊涂。该说的，不该说的，发疯的，不过脑子的，他都说了。
但好在季尘渊并未怪他的疯话，反而——原谅了他。
原谅了他?
想到这里，邬必行心里没来由地兴奋。
端幕进来只看到自家大人正对着一张帖子痴痴地傻笑。
“同知大人。”
邬必行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正襟危坐起来：“兰姑娘来了？”
端幕道：“是。”
邬必行起身在身后的书柜夹层中翻出一枚镌刻着松鼠捧果仁的令牌，递给了端幕，“档案室的牌子。”
端幕双手接过，“好的，我等兰姑娘使用完就给你送过来。”
邬必行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他坐下来也是笑盈盈地瞧着端幕的背影离去。
……
兰若身后跟着何川。
同知府档案阁不仅储存着户部的资料，还有纪年书本。
但二人翻来覆去都没找到五十年前的资料，如同断代了一般。
见事情一筹莫展之际，在一旁协助的端幕忽然道：“你们要找什么资料吗？”
何川一拍脑袋：“刚刚见你，忘记告知与你了。是需要锦桥设计图以及测算数据。”
闻此，端幕眼神大变：“啊，同知刚才告知我五十年前的资料因为一场大火都没有了。”
兰若闻此忽然感觉有些头疼。“起火的时候我都未出生。”
“算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找人重新测算即可。”兰若挥手，“你带我去找同知吧。”她看向端幕道。
端幕拱手道：“随我来吧。”
同知办公房。
邬必行一心只读圣贤书，自然对这些工程事件一知半解。
“突发心疾的老师傅负责将大量的数据代入既定的公式。需对数字敏感，且可以处理大量的数据。若是设计图没有毁去，直接照着原有的数据施工便是。”
“河道不是窄了吗，如果用原有的数据不影响吗？”邬必行问。
何川道：“沧海桑田，只是二百年的时光，不是特别影响的。”
邬必行沉沉道：“受教了。那现下的方案是如何？”
“若是重新寻找新的测算师傅，那成本肯定会上涨。”
邬必行垂眼思考了一番：“测算数据在修缮锦桥的事情中是首当其冲，还是日后再议的部分？还有，这个整合结算数据以及测算数据都是同一个师傅干吗，专业壁垒强吗？”
兰若道：“我们这边的方案是首当其冲修缮桥梁的部分，再去修缮亭台楼阁部分。因此数据是非常必要的，直接关系到了购买用料的所需的量。”
“料子的工费都不清晰，你怎么估算的出三百万的工程款项。”邬必行偏头，用手背支撑着下巴。
何川小声道：“我们总要赚一部分的……”
邬必行当然不会为难他们，万事有赚必有亏。“我知你们肯定比我更专业，肯定不会为难你们的，款项的具体数额已经定下，我不会再更改的，你们放心。”
“刚才说到了，若把整座桥梁比作一个家族，那老师傅就是整个家族的账房总管，也是整个桥梁的核心，当然测算初步的数据自然是由本家的工人们下水勘测。”兰若的话浅显易懂，“只是，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够孑然处理与整合一.大批数据的人。”
邬必行思考片刻道：“我认识一个人，她可能是你想要的合适人选。”
兰若有些惊喜，她道：“不知是谁？”
邬必行摇头：“这得我去谈一谈，看她答不答应。这人对我的态度可能有些……”
“既然这样，几天而已，修缮锦桥的事情就先停一停。”他道，“有些事情急起来也不得行。”
邬必行话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急。刚才听兰若一言，他便想起来季尘渊来。
能够整合大量繁杂数据，甚至还不依靠算盘，对数字极其敏感的人——那不就是季尘渊吗。
只是，他昨日的一些行为，季尘渊愿不愿意见自己还不是个准信。
但试一试总比不试好，毕竟季尘渊本人也道原谅他了。
兰若与何川拜别了邬必行。
邬必行便将端幕叫到了身前：“给凌府递一封…不，直接将帖子递给季姑娘，帖子内容我来写。”
端幕拱手道：“那我便先离开了，您写完就叫我给你递过去。”
他刚要走，却又被邬必行叫住了：“端幕，我们年龄相仿，不要生疏了。”
端幕：“好。”
——
锦桥这几日本来因为修缮施工被封闭了起来。但作为昌锦河两岸的重要交通枢纽，因为一时还未找到测算师傅便重新解封了。
有些流言就这么传了起来。有好事的人道：“前几日还封起来准备修缮，这几日突然解了封路，不会是又不修了吧。”
邬必行早已在坊间贴了字报的通知，奈何坊间大字不识的人实在太多，于是又安排了端幕在解封路的这几天守在字报通知栏边给虽然不识大字但明事理的人解释。
真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压到他身上来了。
季尘渊回了信，约在了三日后在大志酒馆。邬必行打算那日一点酒都不沾了，他要清醒地跟季尘渊说事。
数着日子，邬必行的心因锦桥的停工与即要见季尘渊而心悸不已。
半夜有时都会因此翻来覆去睡不着。
盼着盼着，终于到了日子。
季尘渊与他约在了酉时大志酒馆，这个时间不会将谈话拉的很久。
邬必行准时到了。
她到的时候，邬必行已在包厢里坐着了，桌案上放着一块四四方方由牛皮纸包起来的盒子。
“抱歉，来的时候猫又闹了。”季尘渊道，“没等很久吧？”
“猫？”邬必行挑眉道，“凌府何时又养起了猫啊？”
季尘渊正襟危坐：“是折家那边的回礼。”
邬必行闻此，手头忽得一颤。
“哦，好罢。”他道，顺手便将桌案上的牛皮袋子拆开了，“我最近寻了一家新的糕点铺子，她家掌柜说是在京城学过手艺，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谢谢。”季尘渊道，她今天来只是就事论事，说起话来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谢谢你能想起来我。”
“但是，我对工程项目一窍不通，真的可以胜任吗？”她的话里有些踌躇，但最起码是同意帮忙的。
看到这里，邬必行松了一口气。“可以的，你同意后会由兰家的小家主带着，说不定还能学到些什么。”
“她说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想起了你，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邬必行真诚道，“工资就按照兰家那边的工费算，绝对不会亏待你，或者让你白干事情。”
其实有没有工钱无所谓，季尘渊在凌府住的久了，银两在她的眼里可能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邬必行也自知兰家那点工钱可能根本入不了季大小姐的眼，只是想表达自己十足的诚意。
季尘渊问：“那我去那边帮忙修缮，你在身边陪着我吗？”
邬必行听见此话，失笑道：“会，封禁了锦桥，盐铁商那边的事情会少很多，其他的事情有下边的人去做，所以我会到现场全程监工。”
“真的吗……”季尘渊掰着手指，“你别是诓我的。”
邬必行给她打包票：“不会。”
季尘渊只是逗逗他，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她连忙道：“你要是实在忙，不需要到现场监工陪着我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邬必行道。
包厢的门被人推开，店小二端着一壶栀果黄与一壶龙井放到桌案上，殷勤道：“客官慢用。”说罢便迅速离开了。
邬必行解释道：“最近实在是不便饮酒。”
酿造过的果子黄酒被斟到杯中，季尘渊拿起酒杯略微嗅闻。“气味有些……奇怪。”
“奇怪？”邬必行从她手中取来酒杯，也嗅闻了一番。“好像有点。”
邬必行与季尘渊从小在香料铺子里长大，虽然没有深.入研究，但耳濡目染还是懂一些的。邬必行虽然觉得气味有些怪异，但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
季尘渊道：“嗯……可能是原料的批次不太一样吧。原料如果在炮制的方面不好，味道确实会有些奇怪。”
本来这么一闻，邬必行的心忽然提了起来。但是听了季尘渊这话，心上的石头便又落了下来。
斟酒闲聊，季尘渊瞧了一眼窗外，日头落了下来，天光还是亮的。脑中有些感慨，日子过得真快。
邬必行中举的好事好像就在昨日，今日他已经坐上南城同知府的椅子，统筹着整座城池的重要枢纽。必行，必行，当真是必行了。
“心里有事？”
季尘渊的视线重回邬必行身上，笑着摇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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