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风声呜咽,李春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了:“我……给人卖命……,挣口饭吃,不……能得罪的人多了去的……”
他语气稀疏平常,三言两语就盖过去了。
江采采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去,就被他提前挡了回来:“至于给谁卖命,怎么卖命的,那只有无可奉告了……”
江采采和李春华昨日辞别了王七和许云月,行囊空空就出发了。虽然王七他们极力劝他们再住几天,但时不我待,这雨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落下来了!
所以他俩就趁着王七出门跟许云月告别后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万幸的是,李春华看上去很棘手的伤一夜之间神奇地恢复了。
眼盲、挣脱镣铐扭断的手腕、从山崖滚下落得的一身伤……甚至那个前几天还气若游丝的男子,似乎都只是江采采的错觉。
而江采采自己也是个谜,坠崖之后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四肢百骸中缓缓有热流涌动,耳极聪、目极明,身轻如燕,恨不能上九天揽月。
所以两人日夜兼程,赶路到了吴山村附近,恰好遇见了这么个欺男霸女的变态,当机立断来了出劫富济贫。
但这些孩子暂时还不能送回他们爹娘身边。江采采想起吴山村小桃他家始终未打开的大门,心生寒意,只恨此时脚下没有风火轮,不能走得更快。
她扬声道:“你那地方靠不靠谱,能不能有人护得住这群小孩?我之后可是还会回来看的。”
前面的人走得极快,没有回她,只是摆手示意她跟紧。
目的地是一家看上去快要倒闭的商铺,里面一个伙计在尚且算得上干净的柜台上单手支颐打瞌睡。
他们进去时,店里正卷起一股凉风,吹着稍微有点破烂的门帘子哗啦啦的。那小伙计看着年岁也不大,头止不住地往下坠,快点到桌子上时,又醒了。
他一把抹过嘴角,看见来人,瞬间热情:“客官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不像是认识李春华的样子。
江采采落后半步,被两三个孩童牵住衣角。
她看着眼前靠近荒野的客栈,心中满是怀疑。就靠这个看上去不大聪明的小伙计,能护住这群小孩?
但李春华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全程没看过这边,自然也没看见江采采提防警惕的样子。
倒是那小伙计面朝着他们,一览无余。
他听着听着,对着江采采笑了笑,露出了满嘴的大白牙,似是安抚。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江采采隐隐约约只听见了个“包吃包住”,但瞧着李春华微微摊开的双手,以及他对面那人陡然变脸,对着李春华怒目而视的样子,才明白李春华更有可能说的是“白吃白住”……
只是他看上去过于的坦然了,最后更是屈指在柜台上敲了敲,就定下来了。
那小伙计敢怒不敢言地盯着李春华的背影,眼神中更有着委屈不甘,巴巴地对视上江采采,最后愤恨地进了里屋。
李春华泰然自若地走过来,完全无视那几个小孩对他避若蛇蝎的模样,说:“客栈这边谈妥了,就看他们自己愿不愿意留下来了。”
江采采再一次发问:“这人靠谱吗?他一个人能打得过罗誉那群人吗?”
李春华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开来,叫人眼前一亮,缓慢地说:“这间客栈叫‘如来’。如来如来,不如我来。这主人既然有这么大的口气,你姑且就信一下他还是有两分本事的。”
他说的言辞凿凿,又再三保证了这不会是人牙子的窝点。江采采才去问那几个小孩。
“你们可以选择回到你们爹娘身边,但今天的事会不会有第二次,没有人可以保证。留在这里呢,也只能护住你们几年,锦衣玉食是不大可能的,什么温情呵护也是不存在的……你们自己选吧。”
女子半蹲下身子来,与这些稚嫩的面孔对视,对他们面上的瑟瑟发抖、忧惧惊恐仿若不见,目光坚毅。
沉默半晌,那个瘸腿的小姑娘率先大着胆子问:“我就不能跟着你吗?”
她身上还披着江采采的外衫,哭得红肿的眼像小兔子似的,楚楚可怜,令人心软。
但江采采环顾着四周眼巴巴瞅着她的这群小孩,无情地拒绝了——
“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谈你们了。”
四个小孩面面相觑,花猫似的脸上充斥着茫然无措,最终还是犹犹豫豫说了留下来。
被自己亲生爹娘抛弃的恐惧始终盘桓在他们的心头,他们不想再有第二次。
客栈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这些小孩今日受了惊吓,遭了变故,情绪起伏过大,草草吃过饭很快就困了,带着泪痕又惊又惧地睡下了。
整个客栈只有一个人,既是老板又是小二,见他俩下来还是没有好脸色,端上来一盘看上去黑乎乎的死面团子就自顾自回柜台打瞌睡了。
顺便还熄了其他的烛火,声称客栈被讹上了,得精打细算。
灯火通明的客栈瞬间只剩下他俩桌上那一缕摇摇晃晃的昏黄烛光,暗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着野菜团子。
李春华不知想什么有些出神,眉眼间透露着漫不经心。
江采采观察到他吃的很少,在王七那里也是,基本上象征性地动一下筷子就不怎么吃了。
“你……吃不惯这个吗?”她踟蹰了一下,问道。
李春华愣了一下,说:“怎么会?我不挑的。”
屋子里又安静了片刻。
李春华主动挑起了话题:“你想不想知道这间客栈是谁开的?”
江采采实诚地点了点头。
她清澈的眼神莫名地逗笑了李春华,眼中笑意灼灼,像是天上的星子揉碎在了其中。
江采采脸颊发烫,忙低头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幸好灯火明灭,让人瞧不出她的异样。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当今长公主的人,”李怀慈缓缓道,细长白皙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刻了花纹的桌边,“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惹了太多江湖人,四处逃亡,却贼心不死,继续惹事,不管是正道还是魔教,都惹了个遍。”
李春华停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最后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就是这么个过着刀尖上舔血的人不知从哪里学得了两句酸诗,念叨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在江湖中就开了这么个客栈。”
江采采“啊”了一声,说:“这么仓促的吗?他的那些仇家就不会寻上门来吗?”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个客栈主人就是不要命的,放言谁要是上客栈惹事,天涯海角也得让那人偿命。况且他武功高强,江湖上那些人就懒得来这里挑事了。”李春华耸了耸肩,言语间毫不掩饰对那些迫于店主淫威的江湖人士深深的遗憾。
江采采若有所思,说:“这么说来,既然是要大庇天下寒士,这间客栈是免费的吗?”
“不……不不,”他们身后传来男子急切的解释声音——那个伙计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身形如鬼魅,手上却很稳,晃到了他们面前,送了壶茶,正经道:“我这小本生意,概不赊欠哦!”
伙计身形似乎比刚刚长高了些许,借着昏暗的烛火,依稀还能瞧见他颈侧的伤痕,弯弯曲曲如同一只蜈蚣,骇人得很。
江采采愣住了,迟钝道:“你……你怎么称呼?”
那伙计恭顺地说:“客人您叫我小二就行。这野菜团子加上茶水一共二两金,您二位,谁付钱?”
小二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似乎他们拿不出银子的下一刻就要把他们暴打一顿!
李春华捏着茶盏,问:“便宜一点不行吗?”
看上去像和老友在讨价还价,江采采不作声了,认真地去吃手中的野菜团子。
不料那个小二却微微抬起下颌,颇为高傲,对着她说:“我看您有点眼熟,统共就收你们一两金好啦。”
言语之间仿佛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普通人家一辈子都用不了一两金子。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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