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以为臣不该在意吗?”
辛无咎道:“不是不该,而是朕相信以先生的心胸,不会把区区两个贪官滑吏放在眼里。先生所图,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在晋家父子的死活。”
褚知远拇指相抵,上身倾向桌面,这是个“愿闻其详”的姿势。
辛无咎款款言道:“先生从即位时起的所有举措,归结起来无外乎两点,一是刷新吏治,二是富国强兵。而以晋氏为首的外戚一党,无疑是两者的最大阻碍。
晋安、晋山父子二人,利用过往种种不合理的成例,大肆聚财敛财,其身后众党羽跟风效仿,对百姓敲骨吸髓,对财政上下其手,国库连年亏空,这些人却富得流油。久之官场贪墨成风,愿与晋家和光同尘者,譬如梁正茂之流,就能一路高升,反观那些洁身自好、潜心用事之人,官位却十年如一日原地踏步。朝廷用人风向不正,长此下去,必然江山不保社稷倾危。先生欲从这两点着手,真正是踩到了实处。”
褚知远的眼神由不经意到愕然,再到多了几分寻味。
他紧望着小皇帝少年老成的面庞,仿佛认真在探讨:“那依皇上看,问罪晋家父子,于臣的大计有何助益?”
“当然有助益,”辛无咎道,“褫夺丹书铁券,便是向朝中勋贵王侯释放信号,严法之下无特权。谁若胆敢跨越雷池,即使祖上功德再深厚,也照样保全不了他们。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往后若想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拼命去挣。至于废止漕船私用。”
顿了顿,辛无咎一笑,“朕知道,先生其实一直有意改革漕政,隆安十二年岁末,您在《乞革漕运积弊疏》里就曾提过,官漕私用或将衍生走私贩私等诸多弊端,长此下去国家财政将深受其害。奈何当日朝中行此事之人擢发难数,加上先帝病重,这道奏疏便耽搁了下来。如今旧案重提,却是由太后最先撕开这道口子,旁人纵有不情愿,为求自保,也只能紧随其后。”
褚知远眸光轻动:“皇上还记得《乞革漕运积弊疏》?”
那是帝师昔年针砭时弊之作,正如辛无咎所说,先帝晚年精力不济,很多奏折递上去就再无回音。
褚知远曾想过让身为监国的太子阅看此疏,却被东宫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臣还以为您早就抛诸脑后了。”
辛无咎佯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道:“先生作此疏时,朕才十三岁,很多事不曾亲身经历过,理解起来难免有些晦涩。但如今朕亲政已满一年,对漕运之弊有了切身体会,自然更能懂得先生当日的良苦用心。”
他双手交掖支撑着下巴,眼角微微下耷,从下往上偷瞧向褚知远的样子委屈又可怜:“先生总要给我一点开窍的时间吧?”
褚知远一时哑然。
这些年他托着辛无咎向上走,认为皇子的每一点进步都是为将来君临天下打基础,没什么值得夸耀;
而与之相对的,辛无咎任何时候的分心与不勤谨,都会被他视为贻误江山的危险征兆。
褚知远劝诫、指摘乃至申饬之余却忘了,那年的辛无咎只是一个不满十三的孩童,他的成长本不该寄希望于一蹴而就。
“那么皇上如今算是开窍了?”褚知远的目光继续停在辛无咎脸上,“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臣与皇上朝夕相对,怎不知您的学识与眼界几时起,竟有了这样大的进益?”
辛无咎从褚知远的语气里听出了明显的探究,心头咯噔一下。
他不能让先生发觉小皇帝的内里已经换了个人,斟酌再三,说道。
“先生从前事事挺身在前,不管多大的风浪与考验,您都替朕担了。朕常栖安乐檐,髀肉复生也是难免。所以朕感念先生,此番终于容朕自己做了一回主。”
最后一句话仿佛戳中了褚知远的隐痛,他微微捺低眼,没有再追问下去。
“皇上有此见地,不谷心中甚慰。皇上既然提到吏治,可知当朝政风倾颓,归因起来全在三个字。”
辛无咎端正了坐姿,恭声道:“请先生明示。”
褚知远:“此三字,一曰贪,二曰散,三曰懈。贪者,万恶之源也,想来皇上已经见识过,便不再赘述。第二是散,京城十八大衙门,全国那么多府郡州县,六部咨文发下去,没有人认真督办,自然也无人去贯彻执行,朝廷政令徒具形式,威权便似形同虚设。第三是懈,诚如臣方才所言,和光同尘者,扶摇直上,诚心做事者,晋升无望。百官忙于应酬,忙于攀龙附凤,哪还有精力操持自己分内的政事。此贪、散、懈三字,可以视作官场三蠹,日复一日终将蛀空我大晏百年基业。若国有激变,各级衙门只怕会张惶失措,皇权所及,也仅限上京而矣。”
他娓娓道来,辛无咎侧耳倾听,脸上不时露出思索之态,这样言传身教的情形已经很久没有在他们师徒当中出现过了。
“如此三蠹,先生以为该如何根除?”辛无咎问。
褚知远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皇上以为,今秋这场折俸风波,外戚大费周折地给臣使绊,难道仅仅为了泄私愤而已吗?”
这是一记拷问,辛无咎不敢大意,脑子急速思考,走马灯似的回忆起明睿帝即位之初那几年发生的大事。
倏然间,一个答案福至心灵般浮现脑海,他脱口而出:“京察!”
晏史有载,明睿二年岁初,首辅褚知远提出对上京官员实行考核,其中四品以上官员,奏请皇帝自陈得失,由皇帝决定升降去留;四品以下官员,则由吏部联合都察院进行考察,不称职者一律裁汰。
消息一出,上京一片哗然。
照辛无咎的理解,这就相当于砸了京师公丨务丨员的铁饭碗,官员们不急眼才怪。
他仿佛被抽查的学生突然找到了标准答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先生年初倡议的京察一旦真的施行,上京少说三分之一的官员要遭裁汰,其中外戚无疑占大头。他们弄出这些伎俩,就是为了转移矛盾,让京察无法推进下去。”
褚知远眉间掠过一抹忻然,“外戚越是忌惮,越说明上京官场的问题积重难返,京察就越有必要。皇上方才说,朝廷用人风向不正,臣深以为然。而今若想扭转这一局面,最直接的法子,便是尽快推行京察。”
言及政事,褚知远冷浸浸的眸子不自觉有了神采,变得格外生动。
辛无咎看得走神,直到褚知远第二遍询问“皇上意下如何”时,他方如梦初醒,“先生决断,朕理当跟从。朕明日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拟定实行京察的诏书。届时考察人选的定夺,还请先生先拿个主意才好。”
“这是自然。”
褚知远答应完,就听小皇帝用一种与议事时迥然不同的口吻道:“上次问先生的话,您还没回答我呢,此番朕算是通过先生的考验了吗?”
姜的辛甜滋味呛喉而来,褚知远握拳抵在唇边,缓咳了几声,借以掩饰微微牵动的嘴角。
拿开手,“差强人意,要成为扛鼎天下的君主,光知道玩弄帝王权术还不够,更要有海纳百川的眼界与胸襟。”
正当辛无咎闻言有些挫败,帝师话锋一转,“不过单就这次风波中皇上的处置而言,臣以为,您的表现勉强可算作优等。”
自己居然得到了千古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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