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掌印府。
明明已是未时,书房内却一片昏暗,只在两侧点着几盏灯烛。
屋内青烟缭绕,馥郁扑鼻,垂着纱幔的软榻间,一年轻男子斜斜躺着,阖目养神。
他长相文雅,细眉狭眸,唇却红得妖异,面白无须,让人望之生寒。
正是东厂现任掌印,赵懿。
榻下,身披薄纱的俊朗男子正跪坐在地为他按腿,身后同样身披红纱、长相妩媚的清瘦男子,手掌小心翼翼搭上肩头,轻柔地揉捏,神情谄媚讨好。
熏香阵阵,叆叆靡靡。
听完跪在榻下之人的回话后,虚虚搭在下巴处的食指一动。
“跑了?”
嗓音听不出喜怒,但地上那人还是一阵瑟缩,冷汗直冒,赵三不敢抬头,咽了口唾沫道:“是,那几个没能跟上……”
虚如漏风,接着他又来了底气:“不过,不过小的已经派人确认过了,那假少爷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带走。”
赵懿眉头一挑,缓缓掀开眼帘,眸中阴寒如深潭。
想起那张皓齿明眸、香培玉琢的脸,赵懿就是一阵心痒,轻嗤道:“狠心?我看他们是不愿向本掌印示好。”
无人敢应。
吃了颗喂至唇边的葡萄,赵懿眯了眯眼,如蛇吐信,“罢了。”
“反正谢家总得送一个儿子入宫。”
未点而红的唇扯出一道诡异弧线。
地上提着一口气的赵三这才松懈下来,“那,那几个办事不当的……”
赵懿轻轻乜他一眼。
“小的明白。”
赵□□出房间,将香气尽数阻隔在门后,转身背心已是一片濡湿。
掌印向来阴晴不定,手段毒辣,前去回话可是份苦差,轻则褪一层皮,重则骨头渣子都留不住,也是他运气差抽到了这门差事。
更何况事儿还没办成,赵三都做好自己丢掉性命的准备了,没想却被轻轻揭过。
掌印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怕是修那邀仙居的项目有了大进展。
赵三抬起肥厚的手臂擦了擦汗,低声吩咐手下去处理掉那几人,安静等候在门外。
不消片刻,重新响起调笑声的屋内陡然一静,紧接着传出阵阵抽打皮肉的鞭声。
低低的求饶呜咽很快变成凄厉绝望的惨叫,而后一滞,再无声响。
刺眼血色缓缓从门缝中渗出。
……
河田村,谢家。
院落围墙由黄泥碎石砌成,连接上木门勉勉强强起到保护遮挡的作用。院内的房屋也是如此,黄土为基赤陶做顶,暗沉灰扑,布满风吹日晒的沧桑痕迹。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剑眉寒眸,面容冷峻的男人抗着柴大步踏入,将其整整齐齐码在院落中。
他身高八尺,体型精壮,粗布衣衫下的蜜色肌肉隆起,充满勃发的力量感,一看就是个力气活的好手。
严弋看了一眼卧房的位置,仍是毫无动静,估摸着快到午时,他转身进了伙房。
说是说是伙房,其实也就是被黄土墙围起来的灶台,他熟练地生上火,不过多时,炊烟袅袅升起。
半柱香后,他端着两个陶碗,径直走向卧房,推门而入。
木床上安安静静躺着一道身影,呼吸清浅,显然是还在熟睡中。
今日天气正好,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洒入,照在少年泛着粉意的嫩白肌肤上,边沿的细小绒毛在光线下清晰可见,让他的颊肉看上去像是一块多汁香甜的蜜桃。
人是半夜到的,黑暗中他并未看清面容,这下一看,的确比谢竹更像谢叔几分。
严弋收回视线,将碗放在房间中为数不多的家具之一——木桌上 ,又走进床边,正欲唤醒少年,下一瞬,只见那纤长蝶翼扑簌轻颤,一点点掀开,露出底下晶莹剔透的琥珀秋水瞳。
谢瑾宁醒了。
被迫用药,又是在狭小车厢,他这几日都睡得不舒服,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又放平,身体舒展开来后,意识瞬间沉入黑渊。
他难得睡得这么香甜,眼神还未聚焦,只见一道身影站在自己身边,他下意识喊:“王致和?”
声音又细又软,还带着糯糯的鼻音。
严弋一愣,心头像是被羽毛拂过,泛起细微波澜。
“那是谁?送你来之人的名字吗?”他沉声,“他昨夜将你送到后就已离开。”
什么,他到了?
这下愣住的换成了谢瑾宁,他猛地坐起身,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那身皱皱巴巴的水绿锦缎。起得太急,他眼前一黑,又要向前倒去,被人捉住胳膊才稳住。
从严弋的角度能够清晰看到他大开的领口间,镶嵌在白皙锁骨凹陷处,那颗陡然增了几分艳冶的朱红小痣。
似乎闻到一股甜香,如花似蜜,他喉结动了动,一时之竟忘了松手。
前几日被迫依赖王致和让谢瑾宁极为反感这种被动的肢体接触,他忍过那阵眩晕,立刻挣开。
抬眼望去,只见此人轮廓锋利眉眼深邃,一双黑瞳似波澜不惊的沉渊,鼻挺唇薄,严肃又沉稳。
看着就很凶。
谢瑾宁肩膀缩了缩,问:“你又是谁?”
不等回话,他环视一圈,见屋内装饰简陋,除了身下的木床外,就只有木柜和一套木桌木凳,说句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惊疑与嫌恶相继爬上秀致的眉眼,他嘴唇颤了颤,问:“这不会…就是谢家吧?”
在来的路上,他无数次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总算是做好面对此处贫瘠穷苦的准备,但当他真的亲身目视时,谢瑾宁还是难以接受。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破的屋子?!
这甚至还不如谢府的马厩!
谢瑾宁不可置信地闭上眼,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虚幻,可惜,男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侥幸。
“对。”严弋道,“你来的突然,谢叔没提前准备,他与人一同去镇上做工,归期未定,你且先住着谢竹的屋子。”
眼神逐渐黯淡,一连串打击下,他已然有些麻木,甚至听到自己正待在谢竹睡了十几年的房间里,躺在他睡过的床时也无太大反应,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但好在,他不用立刻对上那个……
他的生身父母。
谢瑾宁指尖蜷了蜷,他不开口,严弋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屋内一时静默无言。但很快,只听一声“咕噜”,从堆砌的薄被间传来。
床上的少年保持着坐起的姿势,腹部被遮住,腰带松散乌发披散,也能看得出腰背线条的纤薄。
随即像是开了闸,又是几声,还有起有伏,谢瑾宁飞快捂住腹部,将头转向窗外,咬着唇暗骂肚子不争气。
许是长相无害之人更易让人心生好感,严弋看着他凌乱乌发间烧红的耳垂,唇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道:“吃的在桌上,你吃完了拿碗出来便是。”
“我就住在隔壁,姓严名弋,若是有事随时喊我。”
谢瑾宁仍未吭声,等房门被关上,他才揉了揉发烫的脸,视线从窗外移开,慢吞吞从被窝挪至床边。
他穿好鞋,低头看了眼几天没换、褶皱不堪的衣物,再看看又空又破,绞尽脑汁勉强能夸出一句干净的房间,只觉心头悲戚。
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间的酸涩,谢瑾宁尽力打起精神。
好饿,他得先吃点东西。
前几日奔波途中,他吃不惯又干又硬的馕和肉干,王致和就去沿路的村庄里买了些糕点。
但那些凡俗之物岂是谢瑾宁以前用过的那些能比的,一个个又甜又腻,吃得他如今一想起那味道就反胃,满脑子都是等到了目的地他得吃点好的补偿自己。
就算是要跑,也得吃饱了再跑。
他缓缓走到桌边,却是大失所望。
桌上摆着两枚土色陶碗,一个装着浅黄的窝头和一块漆黑的不明物体,另一碗则是清粥和几筷青菜。
粥清可见底,窝头勉强能入口,而那团黑漆漆的东西,谢瑾宁看半天都没能辨认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凑近闻,一股咸味直冲天灵盖,他打了个喷嚏,嫌弃地收回视线。
这都是些什么啊,谢家最低等奴仆的餐食都比这丰盛。
他也不委屈自己,立刻扯着嗓子喊出了声,“严弋!”
严弋正在院中砍柴,听到唤声推开房门,“吃完……”
他端来的东西还好好放在桌上,而谢叔的亲生儿子,那个刚从京城回来的小少爷,正一脸不快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用像是看脏东西的眼神盯着碗中的食物。
“怎么什么东西都端来给我吃,谢家是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了吗?!”
为表不满,他一巴掌往桌面拍去,粥液晃荡,洒出些许。
但严弋的注意力并未在溅出打湿桌面的液体上。
许是没收住力,少年睫毛颤了颤,眸中泛起一层水雾,有些吃痛地收掌成拳,将被拍红了的掌心藏在袖中。
一套小动作自以为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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