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外来的女子除了你和你身边的那位小姑娘,便没有其他人了。”严晓睁开眼,“我名……严晓。”
她对于说出口自己的名字有些迟疑,仿佛这个名字背后背负着太多沉重的回忆,停顿许久,是先从云烟脸上移开,但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周围妇人看着云烟放下手中长剑,也都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云烟:“那妇人口中所说的王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说曹操曹操到,还没等众人有所回答,那位王小姐就自己跑了出来。
她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秀,衣衫用的是上好的布料,气质优雅。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严晓身前,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云烟,仿佛一只护崽的母兽,生怕云烟要对严晓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们想对严先生做什么?”王小姐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但她还是坚定地挡在严晓面前。
严晓苦笑一声,轻轻拍了拍挡在她身前的王影织肩膀,示意她放松,将对方揽到身后。
用自己的身躯重新面对云烟,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你们身为修士,飞天遁地,追寻大道,人间王朝兴衰、百姓疾苦,于你不过云烟过眼,你们直接离开不就好了,你也管不了,又何须多问,你们想知道什么呢?”
对方能察觉到自己是修士的身份,云烟并不惊讶,“我想知道的事情和我是修士并无关联。”
周围的妇人闻言却面面相觑,忍不住交谈起来。
“修士是什么?”
“二大娘你傻了啊?修士就是传说中可以飞天入地有法术的仙人嘛!”
“难道说被我们抓来的这俩姑娘就是修士咯?”
严晓让云烟两人跟着自己走进大堂,掠过那些土匪时,严晓还是停顿了一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云烟没有继续坐在那张虎皮椅上,而是随意拉了个椅子出来。
棠梨跟在她身后学着她也拉了张椅子出来坐下。
面对云烟的质问,严晓颓然地拉着王影织坐下来,“若不是时事所迫,谁又真的想当土匪呢。”
严晓用手指着外面跟进来站了一圈妇人,又指了指这群土匪。
“你们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外面光秃秃的山了吧,在这里,所有人都不是天生就是土匪的。大家都不过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这黑山,落草为寇。”
在严晓口中,黑山寨中的众人,原本都是山下几个村子的普通村民。
这里土地贫瘠,村民们大多以种植黄连为生。虽然日子清苦,但尚能温饱,直到三年前,新上任的知府为了讨好朝廷,增加了赋税。本就沉重的税赋一下子翻了一番,偏偏那年黄连收成不好,村民们连自己的口粮都难以保证,却还要缴纳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税银。
“起初,大家试图与税吏理论,但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严晓的声音平静,“有几个老人被活活打死在村口,为的只是求税吏宽限几日。”
村民们走投无路,只得将最后一点口粮和种子都变卖了,才勉强凑够了税银。可是这样一来,大家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了。
“那为什么不进林子里找些吃食呢?”棠梨不解,她以前爹娘不给她食物的时候她就常跑去山上找些野果吃。
严晓的目光转向棠梨,她想愤怒,但她的愤怒很快又被一种深切的、近乎悲哀的无力感所取代。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眼眸纯净得如同山泉的小女孩,忽然意识到仙凡之间的隔阂是何等巨大。
她怎么能指望一个可能从未为一日三餐发愁的修士,去理解凡人为了生存所能陷入的何种绝境?
“周边的山林大多属于城里几个大地主,村民们若是敢取一草一木,都会遭到严厉的惩罚,若是遇到不讲人情的地主,还可能会丢了性命。”
“就像李老四家的两个孩子,因为饿极了,在地主的山上摘了几个野果,被看守发现后活活打死。”严晓的语气依然平静,但云烟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努力压抑的怒火,“村民们去讨说法,反而被诬陷为盗匪,又有多人被打伤。”
绝望之下,这些村民们只能走向更远的荒山——也就是现在的黑山,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草根、树皮、野果……所有能吃的都被搜刮一空。
冬天来临的时候,已经逐渐有人开始饿死。
“最后,当官兵再次来催税时,大家已经被逼得没有活路了。”严晓的声音沉下来,“所以那天晚上,全村人悄悄收拾了能带走的少许家当,一起逃上了黑山。为了活下去,大家只能做起打劫过往富商的勾当。”
“那你呢?”云烟转向严晓,“你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严晓闻言嗤笑一声,笑容里满是苦涩:“我?”
王影织再次忍不住站了出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敬重:“还是我来说吧,你们不要小瞧了严先生,严先生她原本是戍守边关的将军。”
棠梨眼睛一亮,原来果真有女将军啊。
凡间诸国,多年来战事连绵。
严晓,本是楚国镇守北疆的重要将领,她出身将门,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年纪轻轻便已军功赫赫,在军中威望甚高。
五年前,北方强邻赵国大举兴兵来犯,铁蹄直指严晓镇守的“铁壁关”。
敌众我寡,兵力悬殊。严晓临危受命,率领守军浴血奋战,凭借险要地势和出色的指挥,苦战三个月,历经大小数十战,最终奇迹般地以少胜多,击退了彪悍的赵军,保住了楚国北方的大门。
然而,这场惨烈的胜利,代价是守军伤亡过半,城下尸骨堆积如山。
此时正值楚国朝堂内部党争激烈,严晓家族素来不涉党争,只忠君事,便被某些权臣视为眼中钉。
大战刚歇,便有人上奏诬陷,言称严晓通敌叛国,故意消耗楚国兵力,拖延战事,甚至谎报军功。
“那些小人!”王影织有些气愤,“他们颠倒黑白,说严将军是故意让将士们去送死,而陛下……陛下竟听信了他们谗言!”
当今圣上不仅夺了严晓的兵权,还将她投入天牢,严刑拷打,想严晓认下认罪书。
更可怕的是,那些政敌欲将她彻底扳倒,竟罗织罪名,诬陷其全族谋反!
“圣旨下来要将严家满门抄斩!”王影织说到这里泣不成声,“严老将军,夫人,几位公子小姐,甚至……甚至刚满周岁的孙小姐……无一幸免……呜呜……”
而严晓,这个刚刚为国家浴血奋战、此刻却身负重伤、镣铐加身的“叛将”,在几位忠心耿耿的亲卫拼死掩护下,才侥幸从天牢中逃出。
她甚至没能见到家人最后一面。
从此,她从一个备受敬仰的将军,变成了朝廷海捕文书上赏格万金的钦犯。
她曾经拼死守护的百姓,在官府的宣扬和蒙蔽下,大多信了那通敌叛国的谎言,唾骂她狼心狗肺,死有余辜。
自然,也有曾经受了她保护和恩惠的人为她鸣不平,但那声音太微弱,微弱到瞬间就被铺天盖地的骂声和“铁证”所淹没。
一路逃亡,追兵不断。护着她杀出重围的亲卫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她一人,带着满身伤痕和洗刷不尽的冤屈,流落至这北地与凉州交界的荒凉之地——黑山一带。
当时她旧伤复发,饥寒交迫,昏死在山路上,被刚刚落草、下山踩点的刀疤脸等人发现,擒回了山寨。
当时的刀疤脸虽是匪首,但本质上还是个朴实的农民,见严晓身无分文,衣衫褴褛,比他们还惨,搜遍全身也找不到值钱东西,原本是想让她自行离开的。
但严晓没有走。
天地茫茫,她却不知该去向何方。
她的家,没了,她的国,视她为仇寇,而她曾经誓死效忠的君王,赐她满门鲜血。曾经守护的百姓,对她唾骂不止,那些信任她、跟随她浴血奋战的将士都死了。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与刀疤脸一番深谈,了解了这些土匪背后的血泪和无奈后,一种奇异的共鸣在她死寂的心中产生。
他们是一类人,都是一群被世道逼得无路可走的人。
“我留了下来。”严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他们需要有人教他们如何在这的世道中更好地活下去——如何布置岗哨,如何训练人手,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官兵围剿。而我,也需要一个藏身之所,一个或许能让我暂时忘记过去,或者说,苟延残喘下去的地方。”
她抬起头,看向云烟,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我很懦弱吧?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背负着血海深仇和万千骂名,却依然贪生怕死,只想找个角落躲起来,苟活一日是一日。”
“至于王小姐,她本是邻县一个县令家的庶女,因家里主母想要巴结知府,打算将她嫁给知府那个已经折磨死三任妻子的儿子作为妾室。在迎亲途中,她被黑山寨的人劫走。”
“那人是个魔鬼!”王小姐看着云烟,“我偷偷去过他家!我亲眼见过他如何对待府中的丫鬟,用烧红的烙铁,用鞭子,那些女孩最后都被抬出去,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我虽然被掳到寨子里,是严先生放走了我。”王小姐看向严晓的眼神充满感激,“但她不知道的是,我自愿回来了。回到那个家,我要么被再次送人,要么被迫出家为尼。相比之下,这里反而更自由。”
棠梨听完整个故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拉拉云烟衣袖,“师姐,我觉得他们好像都没有错诶。”
云烟站了起来,她的身影在这群人中显得格外挺拔:“的确,你说的没错,我们插手不了凡人的事情。”
“但是你错了。”
她环视周围一圈,目光如炬,“你们所有人都有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