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有摇光,沅有荷华。不见君子,伫立以思。
——《诗经·国风·兆风》
荷华记得,第一次听说公子摇光时,她还不是他的母后。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道路两旁的杏花开得烂漫而天真无比。刚满十四岁,正值豆蔻之际的荷华,作为长姊的媵侍,随着迎亲的銮驾一同来到宸国。
——诸侯娶亲,除正妻外,求娶国与同姓诸侯国均陪嫁以姊妹,即“诸侯一聘九女,二国媵之”。
才至宸国边境,便有大夫前来行礼,请王女下车。荷华跟随长姊静纾从车中走出后,只见满目陌生面孔。
大夫有言:“公主须在此辞别众人,换宸国车辇入国都。”
宸国宫人多穿绕襟深衣,与兆朝王畿传统的直裾截然不同,也正是她们的打扮,让荷华真正察觉出,原来已经身处他乡,而非故国。
等一行人行至休息的馆舍时,已是傍晚时分。
落日熔金,斜阳拖曳着浓艳的晚霞倒映在池水里,衬得潋滟的波光宛如碎玉。
用过晚膳,荷华回到内室,正欲拂帘而入,忽听得里面女侍在闲谈议论。
荷华一时好奇,不由得驻足倾听。
“若说惊才绝艳,当今诸侯国中,又有谁能与我们的公子摇光相较一二,还记得春日大祭的时候,公子身着玄衣纁裳,代陛下拜祭皇天后土,那年轻俊美的容颜与隆重的礼服相得益彰,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犹如神人。”
“姐姐也是幸运,能够目睹公子祭祀之景。”另一名宫女艳羡地插言,“陛下严苛,可公子却仁善谦和。我初入王宫时,不小心打碎奉给公子的茶盏,若换了旁人,早已被问罪处罚,可公子却一笑置之,只让我日后小心谨慎便是。”
先前说话的侍女感叹道:“公子风华倾世,为人又温润如玉,也不知日后哪国的公主能够有幸被他迎娶为正妻。”
“两位姐姐,那个……我曾听闻这屋里住着的兆天子九公主,闺名似乎就是荷华,论年纪,也只比我们公子小两三岁。”旁边的侍女怯怯道。
“辰有摇光,沅有荷华?”中间的侍女嗤笑一声,“名字相配又如何,不过是个陪嫁的媵妾,即便是她的姐姐,兆王后生的静纾公主,也只能做咱们陛下的如夫人。”
闻言,最早开口的侍女不禁惋惜道:“说来也可惜,静纾公主与咱们陛下幼时便有婚约,听说陛下早年去夏国为质,途径王畿时,她还救过陛下一命。若不是她的祖父兆灵王想要合纵伐宸,令陛下心怀芥蒂,凭她的出身,早就嫁来咱们宸国当王后了。”
中间的侍女亦是附和道:“是啊。我这一路瞧着,静纾公主确实如传闻那般温婉贤淑,就是咱们照料的这个九公主,活泼乖张,没半点公主样子,枉费了一个好名字……”
见她们提及自己,荷华忽起了玩笑之心,她提起裙袂,蹑手蹑脚地走到说话的侍女身后。
旁边的同伴见荷华过来都识趣地住了口,唯她还在喋喋不休,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眼色。
“你是在说我吗?我的名字是父王所取,可有什么问题?”
侍女悚然一惊,回过头,正看见九公主歪着头注视着自己,一双眸子宛若清泉。
自知失言,侍女只得伏在地上按规矩认错,“请九公主恕婢子多言。”
荷华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挥手让她们退下,并不想过多追究。
她在王都幽京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公主该有的脾性,她的母亲是兆朝工匠大师姚叔子之女,身份相比于兆天子姬芓的其他妃子,实在算不了什么,因为容色秀美,才偶得太子时期的姬芓青睐,晋封为最低微的女御。
只是生下荷华后,她便被悄无声息地遗忘在深宫角落,直至郁郁而终,也未曾再见到兆天子一面。
受母亲影响,荷华虽是公主出身,却未能享受其他公主一般的尊荣。否则不至于作为陪嫁的媵侍,跟随王后所出的嫡公主静纾来到宸国。
待宫人都退下,荷华默默地抱着双膝,凝视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沉入西山。
“辰有摇光?”她无意识地轻念着。
荷华以前听说过自己名字的由来,但不曾想,世上竟会如此巧合,有人会以诗文的前半句取名,而那人,又即将会在紫宸宫与自己相遇。
此时的荷华还不知道,今日这一念,即将给自己往后的人生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只知道,这个名字分外好听,好听到让她忍不住遥想起春日祭典的时候,名字主人的神采英姿。
抵达紫宸宫时,恰是四月尾声,细雨绵绵。
霏霏阴雨里,重重宫门依次渐开,车马伴随着两列长长的队伍缓缓驶进巷道。
下车以后,荷华在内侍的带领下,跟随长姊静纾前往太极殿觐见宸王。沿途长明灯的灯光一圈一圈如涟漪般荡漾开,朱紫宫墙闪烁着细碎的微光,是与幽京王宫大相径庭的景象。
未入太极殿,两人便听见宸王烨在殿中与人议事,内侍不便打断,便示意一行人驻足于殿外等候。与宸王沉着稳重的声线不同,对方嗓音清朗无比,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
“当年章武得兆天子手书,游说诸国,意欲合七国之力伐宸,抑制大宸扩张之势,对我大宸产生莫大威胁,幸而齐晟先生献连城璧之计,分散七国,使得先王拔三川之地,西并龙襄,北收汧灵,东取凤丘,令大宸的国力蒸蒸日上。”
荷华默不作声地听着殿里传来的声音,她虽然久居深宫,却也知道,在九夷大陆上,除去偏远的西州、南荒,与蛮族居住的北疆草原,整片中庭地区自兆朝中期开始,因为兆天子的式微,逐渐分裂为大大小小无数个国家。
等百年的混战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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