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振君子,忧心殷殷。彼其之美,不可求思。
——《诗经·国风·宸风》
及至公子摇光入昭阳殿拜见,荷华依然觉得,恍如一梦。
真算起来,公子摇光如今不过十九余岁,距离两人初遇,也只过去了四年。
想起月夜莲池旁,那个怀抱垂耳兔的白衣少年,荷华的内心不觉轻轻一动,然而很快,青年不惊轻尘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母后?”
荷华抬眸,正对上摇光一双明澈的眼眸。
许是夏国血脉的原因,他的瞳仁并不像宸王烨那般深沉,隐含琥珀色,似是雪后霁月般清朗。
……人还是那么个人,但性格么。
荷华心里“呵呵”一声,她真是太天真,当年才会认为初遇时的少年纯良乖巧一如他怀中的兔子。
实际上,自从当上王后,这两年荷华为追查长姊静姝死因,与摇光交锋数次,不知在他手下吃了多少暗亏。
有的人,表面是白兔,背地里,却是披着兔子皮的狡诈狐狸。
还是卖了别人,别人都得帮他数钱那种。
“母后可是还在为父王担忧?”摇光关切道,不动声色化解了荷华刚刚走神的尴尬。
荷华斜坐于床沿上,看了一眼还昏睡着的宸王烨后,打起精神,唇畔牵出一抹得体的笑:
“诚如殿下所言,刺客至今未曾查到来历,本宫实在忧心。殿下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摇光立于床榻一侧,凝视宸王烨的眼神亦是带上几分忧虑:
“如果刺客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那证明背后的势力已经根植进了紫宸宫。儿臣以为,如今真正危险的,不是父王,而是……”
“是谁?”荷华凝眉。
摇光将目光转向她,眸光深深:“母后,您觉得呢?”
荷华一愣,下意识开口:“我?”
摇光颔首:“从今日起,孤会令沈冉加派卫士在凤梧殿一带巡逻,至于昭阳殿这边,孤自会带着宫人照料父王,母后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即便已经没有太子身份,但言语之间,摇光还是下意识自称为“孤”。
荷华也没有指出他的口误,摇光的提议其实正中她心思,这段时间她衣不解带地照料宸王烨,累得够呛。
实际上,如果不是害怕有人挟持宸王烨做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以荷华对宸王烨的情分,她更想当个撒手掌柜。现在既然有人能接过担子,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荷华唇边漾出一抹浅浅的笑,这次她的笑容总算是真心实意的,如初夏的瑶华池里芙蕖千朵,微风过处莲瓣舒展,她柔声道:
“那就有劳殿下了。”
荷华施施然从床榻上起身,正要带着侍女念薇离去,不料出门之际,她突然留意到,曾几何时,摇光束发的月白发带,同竹简上绑着的那根一模一样。
她突然想起那晚的一些细节——譬如,明明竹简是好几年前呈上去的,缎带却不见丝毫泛黄。
以及,最关键的,昭阳殿内,为何会突然出现一只兔子……
她骤然止住步。
挥手令宫人都退下后,王后的声音,静静回响在昭阳殿内。
“说吧,这紫宸宫里,本宫与陛下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你的人?”
摇光似是没有听懂,只是温和道:
“母后,可是误会儿臣什么了?”
面对荷华的质问,这次摇光改口了,知道自称是“儿臣”。
“冼马焕葛、竹简,以及那支人参。”荷华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你虽身在边境,但其实一直关注紫宸宫的动静吧。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了如指掌。”
她的声音并不十分高昂,却带有隐隐的怒气,如风雨欲来,阴云满布。
然而,摇光毫无惧色,在内殿黯淡的光线里,他扬了扬眉毛,悠然站起身。原本那种温和的伪装,似乎被他尽数卸去,他向她弯唇一笑:
“但母后依旧选择与儿臣结盟。”
他朝她走近一步,声音仿佛寒塘渡鹤,羽翼点点掠过水面,“为什么?母后是觉得,儿臣比其他公子,更好控制?还是……”
他凝视着她,双眸熠熠生辉,透出一丝危险韵味与不可莫名的侵略感:
“如儿臣一般,母后,同样——”
话还未说完,便被荷华打断:“殿下,你越界了。”
她微微抿唇,眸若寒冰,半晌,才继续道:“殿下既然知道本宫选择与你结盟,那也该知道,一个合格的盟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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