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那场颁金大宴的余波,如同泼在琉璃盏上的浓墨,非但未能洗尽,反而在深秋沉寂的宫苑里无声地洇染开去。石氏泼出的那盏琥珀琼浆,染污的不止是一幅《百鸟朝凤》的锦缎,更是溅湿了诸多精心织就的野心。储妃用“晕染掉色”这等近乎市井匹夫嫌弃布匹的粗鄙理由,却衬着那张冰雕玉砌、纤尘不染的脸,硬生生将一场蓄谋的谄媚化作了荒诞绝伦的笑柄。表面上的噤声掩盖不了私下里的暗流汹涌,无数只眼睛窥视着东宫,等待着那位踹碎了“祥瑞”的太子,又将有何惊人之举。
紫禁城西北角,紧邻护城河高耸的内城垣脚下,钦天监的观星台孤悬如鹰喙。台高逾四丈,纯以青白石砌筑,阶磴陡峭直通顶端平台。平台中心,矗立着一座浑天仪式的巨大青铜天体模型,黄道、赤道交错,星辰分布其上,在深秋近乎透明的夜气里静默着亘古的轨迹。高台周遭空阔,唯有呼啸的穿堂风在石壁间碰撞出呜咽的回响。
夜色浓稠如墨汁,霜意逼人。天际星宿却异常清晰,银河横亘如练,亿兆星辰如同被天工随手洒下的碎钻,缀满了墨黑的天鹅绒幕布。寒风刺骨,刮在脸上如同小刀子,几盏悬于高台四角的防风雪羊角灯,幽黄的灯火被吹得剧烈摇晃,光线在粗糙的石壁上拉扯出巨大的、扭曲不安的暗影。
钦天监监正张诚,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此刻却汗出如浆。冷汗浸透了五品鸂鶒补服的里衣,冰凉地贴着脊背,又在风势下一阵阵发寒。他佝偻着背,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趴伏在冰冷的青铜窥管支架上,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掌死死攥着窥管冰凉的外筒,枯枝般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他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扣在狭小的目镜口,浑浊的眼球因极致的紧张而艰难地转动着,焦灼地搜寻着那片他绝不愿见到却又不得不关注的星域——紫微垣!
紫微垣,天象之中垣,帝星紫微所在,统御群星,司掌人间帝王之命运!
他口中念念有词,混杂着星图术语与惊恐的低喘,连不成句:
“荧惑守于钩钤……光芒已显……不对……帝星旁侧……那点……那点似隐似现的光……位置在摇光星与帝星虚影之间!时明时晦,光晕呈赤,偶有淡紫……这……这不详!不详!” 他的声音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猛地抬起头,布满细密汗珠的脸上写满惊骇,“快!来人!星谱!三垣列星古图……不,不!速取西洋新式星图比对!快!!”
旁边两个年轻的值班天文生早被老监正失态的惶惧吓住,手忙脚乱地捧来厚厚卷宗。羊皮纸在寒风中哗啦作响。张诚几乎是扑过去,手抖得连翻了几页都找不准位置。
就在这份源于古老星官又糅杂了西方象限的惶惑中,一封字迹因仓促而扭曲的密折,由小太监捧着,顶着深秋的寒露,近乎奔跑地送入了刚刚处理完政务、尚在暖阁批阅奏折的康熙皇帝手中。
暖阁内炉火正旺,松木炭块烧得噼啪轻响,暖意融融。
“万岁爷,”李德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躬身递上密折,“钦天监张诚……有十万火急的星象密报!”
康熙放下朱笔,指尖在暖热的熏笼上顿了一瞬。他展开密折,才扫了两行,捻动碧玉扳指的指节骤然停顿。暖阁里熏人的炭火暖气,仿佛一瞬间被窗外呼啸的寒风替代。他猛地抬眼,烛光在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猝然凝聚的眸子里跳跃。
密折上字字惊心:“……臣张诚顿首泣血以闻:子时三刻,观星台夜候,乃见紫微帝垣异变!帝星之侧,摇光辅弼星畔,骤现一小星,其光乍赤微紫,时隐时现,行踪诡魅,或近帝座一尺三寸许!《天官书》云,‘近帝星之乱芒,主……主国本之危’!臣惶惧无地,不敢臆断,然天象昭昭,恐关大位承继之动荡……伏望陛下速决!”
李德全偷觑着康熙骤变的脸色,只觉暖阁虽热,背脊却陡生寒意。康熙的手指缓缓收拢,将那奏折狠狠攥在掌心,几成皱团!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几息之后,他猛地站起身!
“更衣!去观星台!” 声音不高,却字字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寒霜。
几乎在同一时间。
东宫西侧的漱芳斋后院偏僻角落,几株老槐树的虬枝在寒风中瑟瑟。一盏光线微弱的气死风灯挂在廊柱钉子上,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映照出廊下角落里一小片区域。
胤礽蹲在灯影朦胧的边缘,对身后不远处垂手侍立、心神不宁的何玉柱置若罔闻,也似浑不觉这夜风如割。他指尖拈着一小块不知从哪儿抠下来的饽饽碎屑,百无聊赖地轻轻洒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引来几只秋后残存的硕大黄蚂蚁。
“啧……” 胤礽眯起眼看着蚂蚁费力地拖着比他身体大数倍的碎屑艰难爬行,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丝孩童般天真的嘲弄。何玉柱刚刚凑近,低声而飞快地耳语完张诚观星惊变、康熙起驾的消息。
听闻“荧惑守”、“乱芒”、“国本危”几个关键词撞入耳中,胤礽微微侧过头。晦暗的光线下,那薄唇边的嘲弄竟陡然加深,瞬间转换成一种顽劣不羁的、甚至带着点恶意的痞笑,如同点燃了一簇幽冷的鬼火。
他轻嗤一声,指尖一松,剩余的一点饽饽碎屑纷纷扬扬落下。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玩意儿。” 也不知是说那些蚂蚁,还是那高台上自寻烦恼的天官们。随即,他极其随意地朝何玉柱勾了勾手指头。
何玉柱附耳过去。
“去,” 胤礽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闻,轻描淡写地吩咐,“找几个机灵的杂役,不拘哪个库房边角找点东西。弄几支‘一窝蜂’或者‘地老鼠’来(民间常见的烟火名称),在咱们东宫正门空地靠近城墙那一片儿,放几个响动大的、花色……越俗气的越好。” 他顿了一下,眼中那抹恶作剧的光彩更甚,“就现在,让他们抓紧。”
何玉柱脸都白了,声音都变了调:“主子爷!万岁爷他就在观星台!这声响……”
“怕什么?” 胤礽懒洋洋地截断他的话,目光重新落回地面努力搬运的蚂蚁身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砖地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圈,“老爷子……他爱看天?咱们放点‘花儿’给他添个彩头。这满天的星星太闷了,给他解解闷儿。”
何玉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可看着胤礽那副混不吝又笃定的样子,话在喉咙里转了几个圈,终究只能咬着牙根应了声“嗻”,躬身退下,脚步快得如同踩着烧红的铁板。
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观星台顶,八面来风,更是凛冽刺骨。
康熙只披了一件玄狐皮端罩,背着手,孤身挺立于高台平台正中。他拒绝张诚准备的锦缎坐垫,也挥手屏退了手持暖炉想靠近的太监。凛冽的寒风吹得他冠冕两侧垂下的明黄绦带笔直地猎猎作响,袍角翻飞。玉旒微微摇晃,发出细微却连续不断的碰撞轻响。他却恍若未觉,一双深邃如寒渊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隼,正一瞬不瞬地死死锁定在天球仪指示的方向,直刺紫微垣深处!
在他的侧后一步之遥,张诚面无人色,汗珠汇聚,凝成冰冷的水滴沿着他松弛灰败的面颊往下滑,在下颌处聚成小小一滩,再被寒风瞬间吹成一小簇冰屑。他枯槁的手指在寒风中哆嗦着,指向浑天仪模型北侧的方位,又竭力指向漆黑天幕上那片璀璨的星河。
“陛、陛下!就……就在帝星之右下方!约莫……约莫一尺三寸(天文距离单位,约5度左右)……微臣以窥管再三校准……那点光……光晕浮动,时赤时……淡紫……诡异至极!您、您看!那里!是不是……那点暗赤……” 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失真变调,如同砂纸摩擦着枯木。
康熙顺着张诚颤抖的手指方向,凝神望去。幽邃的紫微垣中,群星璀璨生辉,以亘古不变的轨迹静静流淌运行。帝星(即北极星,古称北辰)在天穹北端,相对周围星辰几乎不动,光芒沉静而稳固。但确实,在其附近,大约在张诚所比划的区域,康熙那极其敏锐的目力,在排除诸多的明亮星辰干扰后,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于寻常的暗赤色光晕!
那点红光非常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在帝星沉静如水的青光和其他星辰稳定的光芒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它并非固定在一处,而是在那个区域极小范围内浮动跳跃,偶尔似乎还泛起一丝极淡、令人联想到不祥的血色!它如此微弱,若非事先得到预警以极高的专注力去看,几不可察,但一旦落入眼中,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绝对的异类!
张诚在旁带着哭腔的惊怖低语,无疑放大了这种视觉上捕捉到的异常!康熙的心脏骤然一沉!一股久违的凉意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上他的脊椎!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国本动摇!这等诡异天象横空出世,难道真的预示……
就在康熙帝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天穹那一点致命暗赤,试图将其锁定时——
“咻——嘭!!!”
一声极其尖利、撕裂长空的锐响,如同鬼魅的啸叫,毫无预兆地从紫禁城的东南方向(东宫大致方位)猛扑过来!其音之高亢刺耳,瞬间盖过了观星台上所有的风声、张诚的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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