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峤反唇相讥:“倘若这一百万两实实在在地用在了青州,灾情非但不曾好转,反而出现大量流民,爆发瘟疫——那王爷举荐的那位张大人还真是‘能臣干吏’,精明至此!再不更换人选,难道真要等到青州十室九空、易子而食的奏报呈到御前,再去治罪吗!”
徐临渊也不恼,面上含着笑,言语中却全然相反:
“庄相方才自己也说了,青州大雨三月,灾情严重,各地溃堤多达二十余处,仅堵堤修渠一项,所费早已不止一百万两了。庄相以为,是谁在填补这些多出来的支出?青州乃是天灾,除非龙王自己撤雨,否则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啊。”
话音微顿,又意味不明地一笑,“如今汛期即将结束,眼见着能让灾民还乡,重修屋舍,开垦田地……庄相却要在此时力荐自己麾下官员……”
堂上的元曦听得目瞪口呆。
这二人怎么做到把同一件事说的完全不同的?
而且各自立场上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恐怕只有常年浸淫官场之人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元曦初来乍到,还真不好断定黑白。
不过她也没着急问系统,而是继续听着。
庄峤大概是习惯了摄政王笑里藏刀的模样,又或者是实在没招了,只丢了个眼刀过去,忿忿道:“天灾是真,人祸却也不假。账目是王爷做的,自然王爷怎么说都有理。”
又转向元曦,躬身一拜,“陛下,臣一片肺腑之言,‘曲直宁相隐,洪纤必自呈’,还望陛下洞鉴是非,速救生民于水火之中啊!”
“陛下。”徐临渊也拱手躬身,语气里几分无奈。
但他明显举止从容,料定左相此番只会是无用之功似的。
其实朝上其他人,包括庄峤自己也都是如此以为的。
大盛朝帝位历来不拘男女,不乏励精图治的女帝。但当今这位是先帝第七女,皇位本轮不上她,可谁料当年她前面的继承人都死光了,摄政王就扶持了裴婉玄登基。
简单来说,裴婉玄就是个傀儡,凡事不管,管也是听摄政王的来管。
庄峤暗自叹了口气,方才激荡的心绪已然平缓下来。他听闻传言,这位在摄政王身边长大,对其生出了爱慕心思,若当真如此,那朝中之事更是都听摄政王决断了。
只是女帝今日难得来上朝,他担任左相之位,总还是要为百姓、为大盛争取一番。
左不过是被敷衍两句,又失败一次罢了……还能更坏吗?
庄峤甚至已经开始琢磨,下朝后该找哪个通水利的官员另想办法。
青州的灾后重建若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那来年汛期必然又是一场浩劫……
争论矛头突然对准元曦,她脑子一下子宕机了。
不只是庄峤和徐临渊,元曦觉得百官都暗暗瞟着她。
元曦其实不算怵场的人,开学典礼上也当着几千号人的面演讲过,但那都是有稿子的,底下也没几个认真听。
与现在上朝的情形完全不同。
元曦咽了下,只好喊系统:“昨天陆岩说什么来着?那句万能答案。”
系统忙提醒她:“卿言之有理,孤再仔细考虑考虑。”
元曦维持着脸上从容镇定的神情,点了几下头,缓解自己的紧张,声音微沉说出台词:“卿言之有理……”
完了,太紧张了就记住一半:“啊啊啊然后是什么来着?”
系统尽职尽责:“孤再仔细考虑考虑。”
元曦佯作思考状顿了下,才凝重道:“孤再仔细考虑考虑。”
底下遽然一静。
而后,无数道震惊的目光“唰”地聚焦在她身上。
元曦茫然,问系统:“不是这么说的吗?系统老师,你是不是记错了啊?”
系统作为一个高科技,被质疑记忆力简直是奇耻大辱:“不可能错了!他就是这么说的!我们系统可能理解错人类的情感,但绝不可能记错人类说出的话!代码是最精准的!”
元曦和系统忙着斗嘴的时候,底下庄峤和徐临渊都因为过于震惊而陷入了茫然中。
庄峤听到小皇帝那一句“卿言之有理”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自己三十啷当岁,也不至于聋成这样。
直到他看见徐临渊那张惯常微笑无懈可击的脸上,也出现了错愕震惊的表情。
庄峤猛地抬头,只见陛下思忖片刻,十分认真地说她再仔细考虑下。
庄峤呼吸都滞住了。
陛下……陛下说他言之有理!
陛下还说要仔细考虑他说的话!
苍天有眼,他终于等到小皇帝长大,幡然醒悟决定收权的那一天了吗!
变法派的天终于要亮了吗!
一下朝,变法派几个核心官员来不及与同僚闲谈,就都聚到左相府邸上了。
兵部尚书一坐下就喜气洋洋道:“这还是陛下头一回在朝上驳了徐临渊的面子!真是大快人心!”
要不是上朝需要不苟言笑,他当场就能笑出来!
“唉,老杨,话虽如此。”挨着斟满茶,吏部尚书才担忧道,“类似的话陛下往日里也常说,什么‘此事延后再议’、‘卿所言极是,此事就交由摄政王决断吧’、‘孤乏了,下次再商讨此事’……最后哪次不是向着徐临渊的?保不齐只是敷衍换了个说法。”
“非也非也。”庄峤不顾礼仪连灌了两杯茶,才摆摆手,“余兄,你注意到没有,陛下这两句话是分开说的,她明明可以跟往常一样随便敷衍一句,可今日她说完第一句话之后,停顿了好一阵,这明显是在琢磨——然后才道了后面那句‘仔细考虑’。”
三人当中,庄峤是年纪最轻的,只有三十,另外二人都是朝中老人了,庄峤私下里便以兄长相称。
“上朝时不许直视天颜,你们兴许都没注意,但我站在第一排离陛下最近,余光瞧得分明,陛下说第一句时,是点着头说的。”
杨尚书大惊,旋即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问:“你没瞧错?”庄峤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
余尚书想到什么,随即失笑,儒雅长须微微颤动:“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徐临渊那脸色,难看得压都压不住。怕是他今日也没料到这场面。”
杨尚书拍手称是。
变法派人人都对徐临渊恨之入骨,尤其杨关与余言海这两个老臣,亲眼见证了变法派的高楼起,又因徐临渊而楼塌了。
杨关不由得感慨,“六年前变法失败以来,我老杨最痛快的一次,就是今日陛下这句‘卿言之有理’!”
庄峤和余言海何尝不是?陛下今日这态度,与当堂打了徐临渊一嘴巴子有什么区别!
庄峤克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曲臂压在案几边缘,脑子转得飞快,低声分析着:
“为君者多有顾忌,不便明言,咱们做臣子的就得多揣摩陛下心思。这回陛下在朝堂上透出这般口风,是好事儿,至少说明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做个傀儡,叫那徐临渊独掌大权——但是咱们也别太得意忘形,沉住气再观望观望,我择日再进宫一趟,避开徐临渊的耳目,探探陛下口风,若是……”
庄峤递了个眼色,杨关和余言海都明白,若陛下真愿意收权,那变法派便能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大盛,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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