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十六年冬。
冷冽的寒风穿过廊下的红灯,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雪覆满了长安道,也掩盖了杀戮留下的血迹和气味,将刚刚经历过一场动乱的皇宫点缀得宁静祥和。
天子所居的紫宸殿内寂静一片,唯有几个小内侍围坐在茶房泥炉前窃窃私语。
“丽妃娘娘今日又在圣上这里碰了壁?”
“嗐,圣上如今哪里有闲情逸致来应付她?”一个内侍向外努了努嘴,“丽妃虽说眼瞧着得意,可陛下的心思现在全在宫外那位身上呢!”
“慎言!”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内侍听到旁人谈起那位的时候,忽然皱起了眉,谨慎地望向外面:“仔细隔墙有耳。”
圣上近些时日因为宫中生变而心情不佳,紫宸殿内侍奉的宫人也是战战兢兢,直到今夜圣上得了安西都护府送上来的贡品金桃,记起来那位养在宫外的美人,面上才不自觉浮现些笑意,换了便装往宫外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圣上与总管都不在紫宸殿,他们这些底下人好歹能松快一些,但是即便圣驾不在宫中,圣上养在宫外的美人仍然是所有人好奇万分而又不敢提及的逆鳞。
那位虽然来路不正,至今身在道观,可是传闻却生得艳色无双、内媚非常,才将圣上勾得欲罢不能,此次叛乱她救驾有功,现在又身怀皇嗣,便是凭了儿子而春风得意的丽妃,也对圣上这位藏在宫外的女子多有忌惮。
……
价值千金的金桃被人精心呵护,从遥远的边疆一路快马加鞭送到太极宫中,又被圣上亲手用利刃剖开放到了金盘上,然而至今仍然躺在盘中,未能讨得美人的欢心。
圣上手边的茶早就凉了、冷了,可是身边跟来的显德觑见圣上远比茶水更冷的面色,知情识趣地没有上前更换打扰。
郑玉磬倚在床边低头不言,她的手下意识护在小腹上,只是那滑落的泪水滴进了茶盏中,到底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嘀嗒。
她想,自己是有些不够懂得逢迎的,皇帝御极已有十余年,六宫粉黛不计其数,长安内宫外城,宫人将近四万,可是从没有一个女子能像她这样冷待天子之后还能叫圣上留在此处,不降罪就已经是天恩了。
在郑玉磬看来,圣上是个凉薄的人,对妃嫔如是,子女亦然。
虎毒尚不食子,但圣上却并不适合这一点,长安城才死了不知道多少嫔妃皇嗣,他就这样坦然地坐在自己面前笑意温和地说起趣事。
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心肠真的是用铁石做的吗?
显德想一想这些时日运出宫去的尸体与几个王府里寒酸的灵堂,望向面前尚能平静与郑夫人对坐的圣上,即便他是个太监,也不由得替郑夫人惋惜一声。
自然被偏爱的当然有恃无恐,郑夫人本就是这世间少有的绝色,虽说吃了一番苦楚,如今又有了身孕,面色憔悴了许多,然而当她用那一双盈盈泪眼望向圣上的时候,他明显能看出圣上收紧的下颌还是会稍微放松了一些。
正如那日圣上为郑夫人作画时随口笑言,“夫人之美,压倒六宫。”
美人易得,绝色难求,真心更难得,否则圣上也不会在有了郑夫人之后,将六宫嫔妃几近视若尘土了。
“那个污蔑你的贱人已经用糟糠塞口草草下葬,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圣上从未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言好语过,哪怕是有孕的嫔妃,他也大可以漠不关心,只是望着眼前这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柔弱女子,他到底还是扔了手中匕首在盘中,任它在寂静的室内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皇帝捋开她睡乱了的碎发,面色柔和,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音音,难道你真的要效仿息夫人,要为了秦氏与朕一辈子都不言语吗?”
他是君临万方的天可汗,就算是从臣子手中抢了一个女子又如何,她气也气过,闹也闹过,可既然她心里已有自己,何必为了别人一句话这样自轻自贱?
要不是去年的选秀乃是为几位皇子大婚举办的,他在这上面无心,佳人早就该被他揽入怀中的。
郑玉磬原本是不欲与圣上言语的,但是当他说出从前用以拿捏逼迫她活下去的软肋时,她忽然就笑了。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她的眼泪和笑容一同出现在脸上的时候,轻声细语时显出一种凄冷的美:“息夫人做不到的事情,妾自然也做不到。”
圣上口中的那个贱人一个月之前还居住在锦乐宫中耀武扬威,拥有协理六宫之权,但是如今已经不知道被埋在什么地方。
而秦家十五口人,就那么恰好地全部惨死于动乱之中,连她长嫂所生的幼子都没有留下来。
还未出嫁的小姑子被人砍断了一臂,另一只手拿着残肢,死前最后一刻仍艰难地向大门爬去,企图博得一条活路,至死也没有合上眼。
她站在那鲜血横流的青石砖地上弯腰下去亲手抚了两回,才将其合上。
雷霆雨露,俱为君恩,圣上一再提醒,她怎敢不答话?
她不仅要答,还要答得叫圣上满意。
“圣上还来我这里做什么?”郑玉磬转过身去卧在里侧,用纤弱的后背对着圣上,冷硬的语气差点把显德吓得腿软跪在地上,“您在内廷里不知道方才同哪位嫔妃蜜里调油,身上的脂粉气便是室内燃了艾草也消不下去。”
她果然是在赌气,但圣上不怒反笑。
“脂粉味朕倒是没有闻见,反倒是这室内有好大一股醋酸味,莫不是夫人害喜嗜酸,晚膳用的是酸汤么?”
圣上不在意地让跪着的人起身,郑玉磬本来就不习惯这种规矩森严的日子,宫人们动不动下跪与宫内又有什么两样,反倒失了人间烟火之趣,“你到底是属羊还是属狗,不过是丽妃送两样糕点过来,朕心里烦闷,问了话就命她回去,哪有红袖添香的情致?”
皇帝说的还算是云淡风轻,显德却是知道的,丽妃这个时候被升至妃位,不免多出一些不该有的希望,可是才萌生出一点念头,便被圣上训斥了一番,吓得丽妃狼狈而归。
圣上见帐中的美人依旧不肯回身,一个人闷在被中拭泪,心情反而好了些,执朱笔决断生死的手掌覆在她露在外面的削肩处,在她微凉的肌肤上添了些温热之意:“朕都多少年没召丽妃侍寝过了,小醋精,你有什么好酸的?”
“女属羊,守空房,倒不如属狗的更好些。”芙蓉帐里的女子被他碰触的时候身体轻颤了一下,但是没有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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