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然不是对他说的。中原人的斗争,和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宫墙之内的牡马。
阿斯兰没有应声,皇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过了半晌,阿斯兰才轻声探问道:“我……你今天是不是,又叫来那个……”
“今天没有。”皇帝轻声道,在阿斯兰颈侧蹭了蹭,“明天召他。王琅回京了,递了牌子明日进宫。不说他,我就这么歇片刻。”
“嗯。”阿斯兰低头瞧着皇帝玩他手指,将那几根手指掰开,卡住,合上,又一圈一圈摸索过指腹的螺纹。
她是累了。
皇权使她每一个动作都蒙上任人揣测的阴影,皇权使她不得不为此防备每一个得以窥见她人后行径的亲信,皇权使她舍弃常人之心。
暮年的帝王,总是自孤独中透出疲惫的。
阿斯兰瞧了一眼矮几上摊开的折子,是写北方四道赈灾的,密密麻麻写了许多,看得人眼花。
“咚。”
“请公子用茶。”
这小黄门不懂规矩似的,偏此时上了茶过来。阿斯兰正想说两句,抬眼发现是阿努格。
弟弟恨恨看了他一眼,径直转身便走。
“等等。”
“公子还有何事?”阿努格冷声道,“奴不过上茶而来。”
皇帝倚在阿斯兰身上,抬眼瞥了阿努格一眼:“你师傅呢?”
“陛下,师傅有事出宫去了。”
“哦……”皇帝想起来,“我叫他去龙城……”她揉了揉额角从阿斯兰身上起来,“你去传膳吧,若见着司寝便令她回去……你师傅不在,你也来与我一道用膳。”
小郎君这才面色稍霁,端端正正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阿努格分来栖梧宫已有大半年,最是看不得自家亲哥哥与皇帝你侬我侬,回回见着都要露些脸色出来。偏生皇帝安排他去妖精房中,令妖精训他做了半个暗卫,他又实不得空亲近皇帝,只能干发脾气。
皇帝便只得哄着他道:“你哥哥却也不是时时带在身侧,你做了亲随,倒便于常伴朕身侧了。你若决意要做这个侍君,朕待你满双十便封你做少君好么?你也与你哥哥平起平坐,而今你还小呢。”
小郎君得了皇帝许诺,又一想他兄长只能等皇帝传召,自是又舒心下去。
徒惹得皇帝无奈——哄好了这个转头还要与那个说好话,花心思的还得是她。
譬如现在,送走了一对兄弟阋墙,马上便是一对舅甥龃龉。
王琅从入殿见着王桢便面色不虞,自然也不对这内甥有什么好话:
“我瞧你实在没什么规矩,这茶也端不稳了。”
王桢手便抖了一抖,茶壶盖轻轻晃出一声丁零。
皇帝微微扬眉——王琅在王家积威甚重啊。
她便笑道:“阿桢是怕了训诫么?来,”说着拍了拍身侧位置:“到朕身边来坐。”
“是,”王桢微微低头,只对皇帝略略含羞笑了笑,小步挨去皇帝身侧坐下。“臣侍不敢有违圣意。”
皇帝笑道:“王青瑚,你这内甥机灵乖巧,该算是你调教得好。”
她一面从王桢手中接过茶壶,亲自给王琅斟了一杯茶。
那茶汤清亮如碧玉,涟漪晃荡间遮蔽了王琅脸色。
“阿桢能得陛下喜欢,也是我王氏之幸。”王琅捏着茶杯手指发白,“瑶娘,我……”
皇帝轻轻握住王琅手背,柔声道:“你这次茶政办得好,自是要赏的,不若先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歇着些,朕也与你多说说话。”
“陛下……”王桢摇摇皇帝衣袖,“陛下,臣侍还在这呢……”
“瞧你,这才多大会儿呢,”皇帝不动声色抽回手来安抚王桢,“你舅父多久才回一趟京城,你总不是日日都在宫里呢——罢了罢了,想你们舅甥二人还有许多家事要说,你便送送你舅父回寿康宫去吧。”
她又向王琅柔声道:“早知你要回宫住,特替你收拾了寿康宫出来,你瞧瞧还有什么需添置的,与我说了我着人办。”
王琅难得见她如此体贴,不由得便放轻了语气:“瑶娘替我想着,我还有什么缺呢,我……我等你忙完。”
“啪!”
才入了寿康宫门,王琅扬手就是一耳光劈在内甥脸上。
“贱人!你娘也是长本事了,让你来勾搭陛下!”
谁知王桢教这一巴掌扇得歪了身子,却反勾起半张脸笑起来:“舅父这是说什么话呢,我们王家没落,没有前朝的重臣,便只有后宫的男人了。陛下后宫空虚,侄儿正好适龄,替族中谋也是应当的。”
“啪!”又是一耳光赏下来:
“跪下!”
王桢却没应,仍直挺着身子立在庭院里。
“舅父既为舅父,又为庶父,赐下庭训,侄儿不敢辞,可侄儿晚间还要备着陛下传召侍寝,望舅父体谅些,让侄儿有颜面圣。”他笑道,“舅父毕竟长久不侍奉妻君,怕是不解圣人辛勤。”
这张年轻面容上堆满体面微笑,正是大家公子风范。
可出口言语却是句句直刺要害,拐着弯骂王琅年老色衰,处处不得意。
王琅已然给激得全身发抖,正扬手欲要再赐一记耳光,这次却给王桢捉住了手腕。
“舅父,事不过三。”王桢仍是一副笑面,却抓着王琅手腕动弹不得,“侄儿还须面圣。”
他是翅膀长硬了。
王琅狠命回抽手腕,动弹不得,咬牙便是一脚踹向王桢。
这次王桢却是放了手。
王琅收不住力,一跤跌在地上。
“舅父当心。”王桢微笑,却没有上前搀扶之意,只微微弯腰笑道,“年岁高了身子骨便脆些,尤其男人,最是经不住老的,想来舅父比侄儿有体会。”
“你……你这……没根的贱货……!”王琅慌忙扶着左右爬起来,“给我打这没孝没悌的东西!王桢,你以为陛下有多宠爱你?她不过是缺一把趁手的刀!”
王桢躲开了左右擒拿,早已施施然走到了宫门口,一福身子道:“舅父多虑了,陛下不过是喜欢新鲜颜色,侄儿不敢忝称倾国倾城,却总有几分舅父当年风采。”
他没理会王琅怒骂,抬脚便迈出了寿康宫,倒是撞见来给谢太君侍疾的和春与希形。
“见过二位公子。”
“齐少使多礼。”希形笑道,叫人扶了王桢起来,却听得和春一声惊呼:“你的脸……!哎呀,太君宫里还有些伤药,你快些来,我叫人给你敷着。”
希形像是才看见似的,面上也变了颜色道:“齐少使这是怎么一回事,快叫了太医来瞧瞧吧。”
谁知王桢却是捂着脸不愿教人瞧见似的:“小侍承蒙两位公子抬爱关照,只是这等小事,不敢叨扰太君尊驾,小侍……小侍自回屋去冷敷片刻也就是了,还望两位公子切莫将此事告知他人。”
他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愿人多探寻。
希形抬眼瞧了瞧后头牌匾,张了副温和神色道:“无事,本宫必不将此事泄与他人,你回宫去吧,本宫还有些好伤药,回头命人与你送去。”
“是,多谢公子,小侍颜面见不得人,先失陪了。”
“你去吧。”
“你说他怎么回事啊?”和春犹疑惑不解。
“他那是……”两人说着已到内殿,谢长风因问道:“什么事啊?”
和春便和盘托出了。
“哼,王琅还看不清自己几岁呢,四十三的人了和十六的能比么,他比哪一点?”谢太君冷笑一声,“此事你这傻小子别管,让皇帝对付就是了,她招来王家小子可不是一时兴起,我看这王家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是啊,太君说得是,我们还是少管闲事。”希形也向和春笑道,“陛下自有决断。”
皇帝才懒得决断。
她正与陈德全、李明珠几个商议今年的春闱卷子:“上回出了黄寺丞,这回可不是又有什么奇才怪才了。”
那黄天宝过了观政期,却还是去了司农寺。只是这回皇帝拨了一块皇庄上的地给了她,令她研习耕种与育种之法,编纂作农书也好推行下去,倒正合了她的意。
论理几个考官阅卷时候皇帝是不插手的,只待考官选上前十数张卷子交予皇帝定名次便罢了。只是今次皇帝难得有兴致,也随着一起瞧瞧卷子。
陈德全听了便笑道:“陛下怕是要失望,今年的卷子多中规中矩,想来与考题也有些关系。”
今年考题是“金银钱粮论”。李明珠是主考官,这题目也是皇帝与他斟酌着定的。
如此考题,自然是为了替他备下来日可用之人。
虽则明摆着是皇帝要改赋税才设下此题,到底能论清金银钱相替与粮米关系的却也是少数——无他,四书五经不论黄白之物。
许留仙本在一旁喝她的茶,听了陈德全说话却是想起来似的:“臣瞧了有两张卷子尚可,虽说银钱上论稍显浅薄,到底是有些想法的。”
她到底年纪大了,阅卷也慢,此时还有好些卷子等她检阅。
“只两张么。”皇帝但笑,“你许梦得对学生倒严厉。”
许留仙便笑:“陛下容禀,臣尚未全阅过,有遗漏也未可知。”
她说着又拾起一张卷来,拎着水晶镜细看。
皇帝不欲搅扰了她,便拉了李明珠往一边去:“端仪,上回赈灾之事你可看了?”
“是,”李明珠微微弯腰道,“御史台的秦御史与户部方主事督办了此事。臣观奏报,觉方主事与五通县范县令处事颇细致。”
他身量本长,躬身下来正对皇帝耳侧,只得微微向后半步。
皇帝这才发觉不妥,不由面上微醺,也往外退了半步。
“……是吗,下次报给陈尚书让她考核时候留意些。”皇帝眼睫蝶翼般闪了闪,微微低头避过李明珠视线,“这个方主事算你的僚属,端仪,你倒该见一见他……另则,你上回下江宁道试点的接青贷,还没与朕说过当时各州县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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