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冬来阴寒。
“田寺丞北方人,想来不惯这阴冷时节,下官与寺丞再烧一盆炭火吧。”苏如玉笑道,自炭筐里拣了几块新炭添上。
田兴文披了件夹袄在桌前瑟瑟发抖,眼瞧着捉不住笔了,墨也冻凝在砚台上,忍不住连声叹气:“这时气说冷也不冷,偏生总觉如坠冰窖似的,倒是稀奇。”
他抬眼往外瞧了一眼,正是个没阳气的阴天。早上才起了大雾,这会子又灰扑扑的了,像是蒙了一层纸。
“那可不,潮湿地界便是这般,寺丞若觉冻僵咱们不妨出门走动走动,暖和身子,总这般看账也不是事。”苏如玉翻了两下炭盆,将那几块炭架起来,好烧红些,也就暖和些。
她说的是那一沓谢家的账簿。太多了。从谢府上的开销到商行进出浮盈,一条条看下来直如多足虫子似的往眼皮子里钻,搅得眼珠子又干又痒又酸胀。
可此案关键便是这钱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了。
田兴文对了一日才对完这么一小半,索性丢了笔去,站起来跺跺脚道:“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要烦劳苏大人作陪。”
“这算什么话呀,”苏如玉从侍从手里接了件披风来,“田寺丞初来江宁,在下怎么也该作陪,好尽地主之谊呢。所以拖着,不过是公务缠身。”
二人说着相视一笑——那公务是缠人得太紧了。
“我倒看她们是没活干了!”
包着软布的公文在碧纱橱上砸出“咚”的一声。
这劲儿真够大的。妖精叹了口气,接下这飞来的横折子:“你消消气,小宫女都给吓着了。”
“你瞧瞧这奏本写的什么玩意儿。”皇帝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不是闲得是什么。”
妖精闻言听话开了折子……呃……
“李明珠,深闺寂寞?勾引养女?啊?”他翻开又关上,又翻开,翻来覆去地看,“这?不会吧李明珠是这种人?”
“……你觉得是吗。”
“不能吧……他看着像没长过那玩意儿——哎我说,他脑子里真的有那根弦吗?”
皇帝越发白眼了:“……端仪,是正常的,男人。”
“哦你试过?”
“……”皇帝吸了一口气,又放下,“……”
“……没有。”
“那不结了!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妖精拍手道,“万一啊,我说万一,万一真没有呢?”
这下可不是一封折子了,皇帝索性翻过桌案揍他:“你少说两句!”
“是你问的啊,而且你这么说不是觉得他犯事儿嘛。”妖精两手一摊,跟着又成了抱头鼠窜,“哎,哎,好姐姐饶了我吧!”
皇帝这才收了神通回去案牍劳形:“他不至于……再说清晏身边两个嬷嬷两个长随,她这两年还新招了两个同龄的伴妹,这么多人都没说过有此事呢。如蓝如金两个不更事也就算了,不至于长宜长顺也不晓得轻重。”
“所以我才说她们是没活干了,全逮着这个弹劾。”皇帝狠狠吐出一口气。
“……真的吗?”妖精捏起自己下巴,“按你以前的经历,我总觉得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
“可我也没办法提前做什么……”皇帝“哗啦”一下瘫在椅子上,“臣为君手足,手与足,谈何分别呢,不如说臣下之争才更显出天子威严。”
她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尾指,名指,中指,食指,渐击渐快,显出手上青筋,缠绕在手骨上,随着手指动作浮凸,又归于平缓。
递这折子的学官为多,御史有几个,再便是些担虚职的寺台官……捕风捉影之事,跟弹劾多也不过是新旧党争。
崔卢两家已学会自保,李六那个呆瓜别的不会韬光养晦的本事还算可以,剩下便是……
但皇帝能为也不过留中不发,至多不过是训斥几句,到底此事尚未引起波澜。
做人君就这点不好,先发制人之术可行者甚少,无故滥用刑名等乱法之举到底非明君所为,留手者不过调任、编书、戎祀、科考几道。
也只好先静观其变了。皇帝长长呼出一口气,忽而全身烦躁:“阿斯兰还没到么。”
“没到饭点呢,还有一刻钟。”妖精不知道从哪摸来一盘剥好的核桃,“你找个人去叫他呗。”
“算了……到底对内待诏好些。教公子读书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使。”皇帝揉揉额角,“我不过想松泛一阵。”
从和春希形封宫禁足后,这群公子郎君大都有了些往御前捞个见面情的意思,尤其裴、柳两个常侍,恨不能赖在殿里,皇帝一怒之下给他二人禁了足,这才消停些许。
而今能按时出入栖梧宫的君侍便只剩下阿斯兰一人。
“我今天早上去看了……和春。”
谢天谢地,他终于记得和春名字了。
“嗯,他与你问家中事了?还在查呢,等江宁那边回京复命。”皇帝叫如期给她夹了几块羊肉。
这才开春了,天气还冷着,就该多用些羊,前几日的“拨红霞”就很是不错,羊肉片作红白相间的薄片,在滚水清汤里这么一涮一拨,蘸些调料,便正正好又香又甜。
可惜这菜也不好每日吃重样的,今日便是清炖的羊汤。
阿斯兰从如期手里接了碗,给皇帝加了点配菜道:“随云走之后他就不敢问了……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或许有吧,”皇帝接过碗来用了两口汤,“还不知是谁替他传这消息呢,一箭三雕,好把戏啊。”
“三雕?这件事只害了和春与沈世君,还有一个是什么?”
皇帝微微放下碗:“还拔除了谢长风在宫里的势力,借我的手做的。若此人意在宫权,此番是将挡路的全铲除了。”
“郑秀清?我听说他的身份可以做皇后。”
“不可能,他没那脑子。”皇帝撇撇嘴,“他是出身高,但没什么远见。若论起做皇后的出身,王桢也够呢,王家虽没落,却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会是他吗。”
“或许吧。”
“你不关心吗。”
“难道还能动到我头上?每日间我要瞧的东西那么多,这人无论如何闹腾,不出人命也就是了。至于做皇后么……”皇帝冷笑了一声,“还挺敢想的。”
阿斯兰顿了一顿,夹了一筷子冬笋。
皇帝喜爱略脆甜的笋,这油焖笋未曾焖得软烂,嚼起来脸仍酸。
他替皇帝也夹了些笋,过了许久才道:“那……和春什么时候能出来?”
“待此事尘埃落定……”皇帝轻声叹气,“我总觉此事还要牵连些东西出来,闷着他过日子的好,也不必焦心。”
养鸟一般。
阿斯兰忍不住打量了皇帝一眼。她侧脸瞧去很平静,只鼻梁高耸着,显出几分冷峻。
不止是他,宫里男人都不过是她豢养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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