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黑夜,冷得令人怀疑人生。
皆镇曾经是大乾的国土,八年前,集结了十几个部落的阿土部南下打草谷,当地守军等不来援军,全员战死,乾国百姓死的死亡的亡,有些被鞑子带回草原充作奴隶,只有零星几个老弱病残活下来。
朝廷里头,似乎对这次犯边全不知情,阿土部退去后,既没有派军队,也没有任何官员来收付失土。
这里土质稀疏,几里一座山坡,不适合放牧,先时还有临近的阿土牧民来转悠,后来发现,既不能放牧,他们又不会种梯田,也就没有人再来。
好好一座城镇,原本也生活了五六百口,如今荒败的,仿佛志怪故事中的鬼城。
窦英华第十八次从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前起身,向土门外张望。
缩在墙角蹭火的瘸腿老头儿抬起眼,麻木的看了看,又低下头。
苏本梁拿起破勺子,搅了搅架在火上锅里的稀粥,满意的看到肉干已经融化,碎成条絮状,打从怀里掏出布包,珍而重之的打开,撒进一丢丢盐调味。
他盛了半碗,先递给墙角的老头。
对方感恩戴德,接过去后就着粗糠饼一口一口慢慢嚼。
粗糠饼子难嚼,老头儿只剩下半口牙,不敢吃快了。
第二碗他递给了闭眼假寐的窦英雄,明显比上一碗更为浓稠,也特地多捞了肉碎。
窦英雄看了他一眼,又伸长脖子去看锅子。
苏本粱咧嘴:“有呢,留着呢。”
又招呼:“别转悠了,省点力气吧。”
窦英华接过明显减量的稀粥,也先去瞄了眼堂哥的饭食,见他碗里米粥浓稠,没有任何意见,低头扒拉了两口,只是愁容不展。
他们带来的粮食不多了,若人再不回来,怕撑不了几日。
听着三人低声商量,老头儿抬起眼皮,转了转浑浊的眼球,说:“地窖里还有呢。”
三人齐摇头。
地窖里的粮食,是皆镇幸存的这些老弱病残冒着风险,在山上开梯田种出来的,是他们过冬的指望。
他们多吃一口,皆镇的二十一口人,就要少吃一口。
佝偻腰的老头儿在他们吃完饭后,收敛碗筷,用抹布沾着草木灰擦了擦,从木桶中舀出小半碗水,挨个碗中逛荡下,就算洗干净了。
三人默默看着,都没说话。
窦家两兄弟不提,他们从前在山里过日子,也算吃过苦。苏本梁正经是苏家嫡枝的子弟,他家里算不得富裕,但从没缺过吃穿,如这般洗碗,若放在从前,怕不得一脚提过去,连人带水踢翻,问一句这是猪槽还是人的饭碗?
三人相依为伴,从真定府到草原,再到皆镇,见多人间疾苦,莫说老头儿还给用水洗了碗——就算只拿抹布擦一把,他们也没半个字意见。
窦英雄说:
“再等两日,庄公子再不回来,我走一趟渔阳关。”
皆镇从前是拱卫渔阳的诸多边镇之一,渔阳隶属真定府,是最临近阿土部的一道关口,有乾国驻军严密把守。
三人中,他的功夫最强,是最适合的人选。
窦英华当即反对:“不行。你的伤还没好,去不得。”
苏本梁也坚决反对:“不可。咱们几个都露过脸,恐怕通缉令如今还在关墙上贴着呢,你身上带伤,躲不过盘查。”
争执间,窦英雄耳朵一动,隐约听到布包马蹄扣在地面的闷响,他当即做了个手势,其他人会心,立即翻身而起,老头儿掀起角落一块木板,三人鱼贯而入,待要叫老头儿进去,他却摇头,哑声急促:
“有火,瞒不过。”
木板压下,上面传来拖动稻草土石动静的同时,窦英雄听到老头嘟囔:
“没事儿,他们说我活的老,不杀我。”
鞑子里有猪狗不如见人就杀的畜生,也有活不下去被迫卖命的苦命人。
皆镇临近渔阳关,鞑子的大军无事不来,零星一些牧民偶尔会来,他们穷,皆镇剩下的人更穷,两边互相试探几次,鞑子牧民偶尔有人来换些东西,两边倒形成一种诡异的和平。
但凡事都有例外,有几次,蛮横的鞑子换不到满意的物件,就会动手伤人。
老头儿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筐混着稻草的土石倒在入口处,用脚丫子摊平,撒上草木灰,再用破扇子扇几下,这里看上去就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似乎生来是这脏污、破败,塌了一角的土房地面。
他捅了捅火堆,麻木地看向屋门,心里想着,好几次,他以为自己要死在鞑子手里了,可他们说,他活的时间长,是神鹰神叫他活着,不能随便杀…
真可笑…
他全家都死在鞑子手里,他们信奉的神,偏叫他活着…
马蹄的闷响逐渐接近,有人翻身下马,随即就是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破屋的门被扣响,老头儿浑浊的眼球亮了亮。
鞑子可不会敲门。
打开门后,迎进来的是黑巾蒙面,拖着硕大麻袋的庄尧卿。
老头儿长出一口气,朝他身后看了看,迅速关门,收拾地窖入口,三长两短敲道:
“出来罢。”
木板门自地下打开,苏本梁先跃出来,欣喜:“庄公子!”
窦英华扶着窦英雄,也满面掩不住的狂喜:“庄郎君,你总算回来了!再不来,我哥要愁死,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去和五娘子交代!”
热热闹闹说了几句话,庄尧卿接过老头儿递来的水一饮而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拖死狗般拖进来的麻袋。
庄尧卿从鼻子发出一声笑,又冷又狠,随手解开绳子,从里头倒出来一个白胖子。
“沉得很。为驮他,一路上我的腰险些断了。”
庄老四双目紧闭,似乎死了一般。
庄尧卿从怀里掏出捂了一路的干饼,恶狠狠咬下一口,来不及咀嚼,生咽下去。饼子干透了,他不得不伸长脖子硬往下吞,活似江上渔家养的水老鸦。
没人笑话他,窦英华打怀里掏出没舍得吃的一根肉条,递给他,庄尧卿摆摆手,没接。
几口饼子和着热水下肚,安抚了火烧火燎的胃,他在火堆边褪下皮靴,脱了布袜,动了动脚趾头,一股子臭味熏天。
血泡好了又起,起了又好,血水和着汗水,浸的脚丫子发白发皱,不似人脚。
从前风光霁月,知书达理的斯文郎君,发出一声舒爽喟叹。看了一动不动的族叔一眼,再次从鼻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庄尧卿懒得动弹,伸长腿,大脚趾捅在族叔鼻孔处。
庄老四本还装死,奈何实在臭的不行,无奈睁眼,张嘴就骂:“庄尧卿你个…”
话没骂完,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发声了。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正想喊,先一步识破的庄尧卿淡淡说:
“我要是你,就先问这儿是何处,再决定要不要喊人。”
“你不喊,还能活命。喊了,来的可全是催命的鬼神。”
庄老四狐疑,他的脖子能自由扭动,四下打量,无果,问:“这是哪儿?”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破旧的屋子。
老头儿凑过来,常年木讷无表情的脸上居然裂开一道笑,也说不好是笑还是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庄老四,声音里带着笑意,却也说不出的瘆人:
“四爷,这是皆镇呀,四爷。”
庄老四浑身汗毛竖起,从后颈麻到大椎,他看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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