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北的荒原上,无起无伏,不尽的枯黄之色径直延伸到天际。
此刻,浑圆的赤球了无止息地散着余热,不过,尽是倾颓之象——夜色要上来了。
竹醉坐在屋顶上,背靠掩着散烟口的凸起,一手垂在立起的膝盖上,另一手则随意夹着草根儿,偶尔叼在嘴里。
连山远在天边,基本在视野的边缘处,淡得几乎不存在。
他沉叹:
自打来这儿,有七八或是九十年了吧。
他上个生前,当了一世“恶人”。
恶到什么程度呢?
上有皇城通缉,下有童谣咒骂。
一觉醒来,鬼使神差的,传说中的地狱还冒烟儿…他望着远处的烟囱,动了两下,疼得满地打滚。
哦,不,那具身子弱到滚都打得不利索,只像蚯蚓一样蠕动了两下。
他花近一年时间说服了自己,也开始了解这个“竹醉”。
他住进这具身子时,这具身子尚叫“庾青云”,大概是爹娘有些期冀…不过,据这个残破的脑子留存的残破的记忆。
貌似,这“庾青云”他妈就是颗“弃子”。
生来体弱,不能干重活,连说句话用重了语气都要蔫儿上几天——大猪蹄子支愣两下都能想明白:
这样的人,能成为将军的后代?
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他被丢弃,丢到不知名的荒野。
成了一具死尸。
他醒来时,被人捡到,那大娘人还不错,不识字儿,但种过庄稼,说:“相传在五月十日那天移植竹子,容易成活,那天也被称为‘竹醉日’。”
大娘觉得自己接了别人的种,跟移植竹子没什么区别…就唤他:竹醉。
一阵狂风扫过,惹得乱石乱沙一阵卷铺盖卷地。
夜幕降临。
竹醉望着相隔甚远的一片透净星空,吆喝着恰好路过送酒送菜去军营的大爷,喊到:“阿爷,顺我一道!”
阿爷名为土哥,当然也不算什么名儿,就个称呼,至少比当地“羊粪”“牛蹄”好。
阿爷仰头,脖子都要望断了,中气十足:“顺个鸡毛啊,这一路得顺到敌国去啊!”
“……”竹醉逞能往下一跳,差点扭了脚筋,勉强立住后,挑了粮车一处干净处,笑呵呵的,“阿爷,我去顺顿饭。”
“你干娘不是才做了肉干吗?”土哥儿也不嫌,拉着人就往前走,迎着夹杂沙粒的风,唠嗑儿,“吃腻了还是惹事了?”
“牙崩掉了。”竹醉随口就来。
“哈哈哈!”土哥儿爽朗一笑,连着掌心下按住的粮车都上下颠簸两道,“要这话让喜娘听到了,准抄起肉干棒追你十里路!”
竹醉背风而坐,闻声笑了笑。
此地,名为戎北,乃唐国边境贱称。
白日风沙卷地,夜间妖风寒骨,偏生一群戎人不要命,空了闲了要来叨扰一番。
而此地驻军,有个雅称——“落梅军”,说是,但凡出兵,定要敌方血洒如落梅。
最近一次,驻守近十年、少年便成名戎北的余晏余将军打戎人打上头了,愣是打得戎人倒退百里领地。
胜歌高扬,飞到皇城,唐王称:“朕欲见枭将!”
而入京面圣,出发前一夜,要例行“篝火宴”。
“篝火宴”,顾名思义,有“篝火”,有宴,说白了,吃好喝好玩儿好。
要进军营时,土哥儿裸着的上半身,肌肉明显绷紧,没回头,压着声音说:“醉儿啊,这顿饭可不好蹭,指不定脑袋就蹭掉了,太黑了我眼睛不好,恐怕连你脑袋都寻不着。你确定要跟进去吗?”
“……”竹醉躺得舒舒服服的,鼻尖绕着没被陶罐锁住的酒香,闻声回道:“确定。脑袋拴裤腰带上的,找起来绝对方便,没长眼都行。”
土哥儿被噎了一道,拉着车,猛一低头,卯足劲儿,冲进了军营。
营门处,两个带刀士兵拦了一道,没拦住,正想吹个口哨,就见车屁股上挂着的牌子——“篝火宴专车”。
马上就收了步子,用刀板拍拍肚子,原地溜圈。
累饿了,好开吃!
夜幕落垂之时,篝火已燃起来了。
横亘半个营前,高低圈着各种易燃不易燃、易爆不易爆的柴木棒,中央的火焰随风左右摇摆,将帘帐映得红彤彤又黄澄澄的。
将军营外情况探了个遍,竹醉掀起木桶盖子,徒手捞了个大羊腿,半眯着眼,自如地吃起来。
前面拉车的土哥儿,拉着拉着鼻子就往上翘了…他呵道;“竹醉!香都飘出来了!”
“哦?”竹醉借着衣袖抹了把嘴,又把羊腿往下拿了些,偷摸咬食着,细嚼时,还不忘问:“这样呢?”
“你裤腰带差不多几尺高?”土哥儿恨自己愚蠢到回头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我怕等会找不到你脑袋,喜娘得骂死我。”
“……什么话。”竹醉咬完最后一口,随手丢了骨头架子。
粮车交接给伙食房的人时,土哥儿照例去到房内打杂帮忙。
竹醉闲下来,就开始鬼鬼祟祟四处转悠。
篝火燃亮了远近半边天,滋滋作响的,伴着野人一般的叫唤,还真有那么几番热闹气儿。
酒菜尽数上了桌,排排而列,有的骨头棒肉直接用箩筐装,盘子盆什么的,都装些次等物。
竹醉绕着漫长而圆滚的篝火线走了两转,被迫停在了某个帐前,撑着帐前木桩子,喘气。
自从换了个身子后,他总受不了这等羸弱。
弱唧唧的,练了几年,杀个蠢牛都要费吃奶的劲儿。
现在绕几个圈,稍稍微微用点儿劲儿,都要缓好久。
停靠间隙,帐帘被掀开,而后两人走出。
一人小将打扮,平常得像土馒头;另一人将服凛凛,有分量的铠甲上,泛着寒光。
土馒头恭敬拱手:“将军,小的先去吃了。”
这位将军回道,“什么屁事都要报备…滚去吃!”
“是。”土馒头弯下腰,脑袋往□□一埋,灵巧地滚走了。
竹醉缓得差不多了,看着那位被称将军的人。
心道:
这该便是那位余晏余将军了。
还没“腹诽”完,那将军忽地往这边扫了一眼。
眼神里,带着腌了近十年的狼将之气,滚滚杀意,锐利得像只箭。
被刺了一道,竹醉身子一偏。
余晏走过来,手中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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