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蕴既已在人前露了脸,祠堂那边自然也是要去的,否则前几日的罪就白遭了。
于是她又开始按部就班的去祠堂点卯,顺便冷眼瞧着谢家的众生相。
谢老夫人约莫是悲极伤身,镇日里脸色灰白、缠绵床榻,把阖府上下惊得不轻,生怕这位老祖宗老神仙想不开,跟着她宝贝孙子一同去了。
谢老夫人两腿一蹬没什么要紧,府里真会为她伤心的,恐怕也没几个。
可国公府的爵位悬而未决,还等着她与皇上请封呢。
为此,谢家二爷谢时熙特意从荆州大老远的赶回京。
快马加鞭回府后,他先在谢璟承灵柩前痛哭半个时辰,衣裳未换,又去谢老夫人榻前侍了一夜疾。连轴转的搭台子唱戏,好不辛苦。
大房唯一的嫡出、也是大爷唯一的儿子意外崩逝,大房一脉再无后继人。
照理来说,谢时聿应该是谢家爵位唯一的平袭人,可他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再多个国公的位子,反倒显得太扎眼了。
况且,谢三爷瞧着也不像是有意爵位的样子,莫说子嗣,连正头娘子都未娶呢。
他弱冠那年与恩师长女订过亲,彼时谢时聿任翰林检讨,他恩师为礼部尚书。两家已经过媒下聘,只待两月后礼成。可赵尚书在返京途中遭遇流民暴乱,一家六口无人生还。
自那之后,谢时聿好似就再未动过成家的念头,谢老夫人同他提过几次,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至于二房,虽是庶出,但谢时熙自出生便记在了老太太名下,按族谱论可是实打实的嫡子。
再者,谢二爷同老太太的关系还算不错,甚至比谢时聿这个亲儿子还要热络两分。
谢二爷藏着心眼,并未将儿子女儿留在身边,而是尽数送到京城抚养。
如今赶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能错过?
可程知韫作为重活一遭的人,却知道,谢二爷这算盘珠子打烂了也无用。人心隔肚皮,老太太即便再不喜三子,也绝不会拱手将爵位交到“外人”手上。
令国公的爵位,再度空悬半年后,落在了谢时聿身上。
不过当下,谢老夫人却不声不响,并未透露自己的想法。而是任由二房大献殷勤,谢二爷更是上书陈情,心甘情愿自降官职,只求能留在京中照顾年迈嫡母。
皇帝也允了。
这一家人,心眼多似马蜂窝,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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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熬右等,终于到了出殡的日子。
前几日阴雨连绵不绝,所幸给谢璟承送葬这天,老天爷网开一面,厚重的铅灰云层中间破个了洞,日光透过云,懒洋洋的洒到地上,勉强算放晴。
谢家的祖坟修在京郊半山腰,离国公府约莫百十里的脚程。
送葬的一行人中老老少少都有,为避风头,轻车简行,只给女眷配了几辆马车,男子皆驭马或步行前往,行进速度本就慢。
加之乡间道路难行,大雨一浇,更是泥泞不堪,稍有不慎就得滚满身泥。
这样众人一来一回,紧赶慢赶,也得四五日。
程知蕴和谢晚缇乘同一辆马车,小姑娘本就话不多,路上见她兴致不高,便没怎么打扰。
只是在次日路边歇脚的时候,她避开人群,好奇的问了程知蕴一句,
“嫂嫂很喜欢大哥吗?”
这句话实在天真。
程知蕴温和地看着她,原想点头,口里说出的却是:“为何这样说?”
谢晚缇瞧着有些沮丧,她小心的睇着眼前人,犹豫道:“姨娘同我说,大哥与嫂嫂提前相看过对方,必然是有情意在的。叮嘱我少在嫂嫂面前提大哥……我看嫂嫂你总是闷闷不乐的,这几日都没见过你有笑模样。”
“你还小。”
十二岁的年纪,即使见过人情冷暖,也难真正理解宅院里的弯弯绕绕。
程知蕴给她顺了顺鬓边的碎发,轻声道:“我闷闷不乐,是怕以后的日子艰难。”
“可我觉得嫁给大哥,日子也艰难。”谢晚缇偏头靠到程知蕴肩上,小声嘟囔道。
她对程知蕴的好感来的莫名,虽然姨娘交代过她不许说这种浑话,但她还是没忍住:“我最怕大哥胡闹了,祖母每次罚他,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我却要连带受罪…而且大哥总吓唬我,教我帮他搪塞祖母,可我一点都不想撒谎……”
小姑娘的烦恼,程知蕴听了只觉得可爱。
她随口问道:“你很怕他?”
“不怕,”谢晚缇摇头:“后来我一见大哥就跑,他也拿我没办法。”
说完,她飞快的转头,在人群中瞄了一眼,随后凑到程知蕴耳边,小声说:“满府里,我最怕三叔。”
程知蕴闻言一愣,下意识回头寻找那人的身影。
谢时聿正靠在不远处的马车上闭目假寐。时至未时,晚霞刺眼,给男人眼角眉梢都染上薄金,让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更显得凌厉。
她转回头,正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绿意的呼唤。
“少夫人,该上车继续赶路了,再有十几里就到庄子上了。”
尚未聊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不多时,众人行至山脚,还要再走段路才抵达庄子,不过马车难过,只能徒步。
这田庄的位置,程知蕴闭着眼也能想起来。前世,她就是这座庄子被人勒死的。
杨氏身边有贴身侍女伺候,用不上她。程知蕴便和谢晚缇互相攥着手,跟在棺椁后,沿着湿滑的山道缓缓前行,一行人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庄子。
一番繁琐的祭奠礼后,在夸张的震天哭声中,谢璟承停灵于提前定好的阴宅中。
年轻少壮的谢璟思谢璟裕留下守一夜,其余人先回庄子暂住。
程知蕴自请留下守灵,却被杨氏劝了回去。一者,她是女子,独身在山中守灵怕有风险,二者,杨氏再偏心自己儿子,也知道他新婚夜这事做的太难堪。
若再叫新妇守灵,怕是要被旁人嚼碎舌根。
可程知蕴却是诚心想留下的,她委实不想回庄上。可惜杨氏言辞恳切,她只能应下。
幸好她短暂落脚的房间,并非前世所住的那间房。
待她进屋时,绿意已经麻利的把屋子收拾好了。
她怕山中潮湿,一应被褥、软枕等贴身之物都是从府里带的,生怕自家姑娘睡不安稳。
连续两日的赶路,程知蕴体力虽不差,但也觉得筋疲力尽,腰酸腿疼,浑身上下都乏得很。她晚膳时特意多喝了两碗热汤,想着晚上踏踏实实睡一觉。
可真躺下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前世发生的事,一幕幕悉数浮现在眼前。程知蕴在塌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不敢闭眼,只能紧紧盯着窗外的弯月。
鼻息之间是腐木的霉湿之气,不知哪个桌腿门角被雨水泡烂了。
她心中闷堵,生抗了几刻,终于翻身下塌,穿好衣裳披上斗篷,轻手轻脚的出了门。绿衣睡在外间,许是累得厉害,并未被她吵醒。
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她出门时,弯月正好被灰云遮住,只剩寥寥几点星,镶在墨块似的夜幕上,颇有料峭之感。但托春雨的福,山间空气清冽,程知蕴深深吸了口气,胸口总算不那么堵得慌。
她顺着小路往外走了一段,路过庄外麦田时,忽然听见道刻意压低的呻吟声。
“你轻些,我快叫这些麦秸扎坏了……”
“心肝儿,叫你去我屋里你又不愿意,干脆坐我身上罢。”
男子声音稍大些,显见是不怕人的。
“去你家作甚,谁知你家娘子会不会突然杀回来,到时候,你这个负心汉哪里护得住我?”
女人的声音里透着埋怨。
接下来就是男子甜言蜜语的哄骗,竟是对野鸳鸯。
谢家的田庄周遭并非没有人烟,反而零七碎八的住了好几家佃户,这两人声音陌生,约莫是住在周边的。
程知蕴虽两世都嫁过人,但在男女情事上分毫不通,除却被谢璟思算计的那回,她连男子的手都没牵过。
况且,再淡然的人,听见这动静,心也吓得砰砰跳起来。
她屏住呼吸,脚步轻的像踩棉花,飞快走过麦田。待她行至山坡下,迎面冷风一吹,她整个人瑟缩了下回过神,自己竟越走越远了,方才合该及时折返的。现在再回去,不知又要听到什么动静。
此时后悔也晚了,不如多等两刻再往回走。
程知蕴裹紧了斗篷,抱着胳膊抚揉几下,试图驱散凉意。
可见当野鸳鸯也不容易,天寒地冻的,连个热塌都没有。
程知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山坡多杂草,她站的腿疼,干脆将斗篷扯至身下,屈膝坐到地上。
云层慢悠悠的飘过,月亮又露了脸。夜风拂过,身后的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
程知蕴抱着膝盖,脸儿微微埋着,睡意竟比躺在床榻上来得快。
她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盯着不远处一丛米粒大小白色的野花。忽然,身前投来道长长的阴影,那丛小白花被人踩在了鞋底。
程知蕴一时间没顾上害怕,她慢半拍的抬起头。
是她白日多看了一眼的人。
“三叔。”她垂下眼,轻声开口。
“这里不比京城,独身一人,少出来走动。”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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