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冷风刺骨,太阳照着身上也驱不散半点寒冷,彼时尚且年幼的稚子跪在山崖上痛哭流涕,冷风如刀顺着喉管刺进五脏六腑,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日的疼。
赵煜川阖上眼眸,似是不愿再想,再次睁眼,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恨意。他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人,离开赵家那些年,失去庇佑的他遇到了很多坏人,他与那些恶人周旋,从他们身上学到能杀死他们的东西。
他很有耐心,面对强大的猎人,年弱的他只能徐徐图之,仗着一双懵懂如稚子的无辜双眼,他骗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
等他们放松下来才发现,那个被他们看不起的、百般凌辱虐待的孩子,早就对他们下了杀手。
他们以为他的獠牙无用,举着看似只被他划伤皮肉的伤口洋洋得意,嘲讽他的无能。可若是他们细心一点,顺着那毫不起眼的伤口向下挖去,就会发现,附骨之疽早已爬满他们的四肢百骸。
为时已晚,无药可医。
他于傀术一道很有天赋,他做的第一个傀儡,是一个不知死活妄图杀死他的人。
害怕吗?心惊胆寒吗?
他一点感觉都无,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会布满他的整个人生,至死方休。
随着日子一年年过去,他终于做够一千个傀儡,一声令下,那些傀儡齐齐杀进赵家,惨叫声与哭喊声不绝于耳,血气弥漫中,他踩着蜿蜒的血河走进他日思夜想的赵家,问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杀娘亲,为什么要追杀我?”
他察觉到,他问第一个问题时,男人眼中是茫然的——他并未想起来是谁。第二个问题才让男人反应过来,捶胸顿足,吐着血沫的嘴吱哇乱叫道:“卦师说你天煞孤星,来日会亡我赵家,果然!果然啊!早知如此,你出生时我就该杀了你!”
一股巨大的愤怒涌上心头,他不想再听到这个人说话,便让他这辈子都闭了嘴。
他出了赵府,逃也似的离开,他太激动了,大仇得报,一切苦难都在此刻终结,他厌恶的人、厌恶的物,没有了!都没有了!
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终于能窥见天光时,他恍然惊醒,发觉不过是大梦一场,他还困在赵家,他所失去的东西,所遭受的苦难,所做出的改变,都昭示着,回不去了!
小时候,赵煜川问娘亲:“娘亲娘亲,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娘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煜是光明的意思。川呢,是平坦的大地。娘希望你以后路途顺遂,不论走多远都有光为你照亮前路。”
可他的人生与这两个字毫无关系,既不平坦,也无光亮。
天桥之上,棠溪晗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长辈对后辈的关心无处施展,她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走吧,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嗯。”赵煜川笑着回应。
棠溪晗绕过他走在前面,赵煜川收敛笑容跟在她身后。
*
白玉殿内的荧树下,荧看着二人平安离开天桥后,挥袖散去眼前的云镜。
只是云镜虽散,赵煜川的眼神却留在她的记忆中,挥之不散。
他的眼睛很漂亮,瞳仁墨黑,哪怕是在黑夜也映着几点碎星,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如一弯弦月;伤心时眼帘低垂,看起来楚楚可怜。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让人不自觉被他感染,哀其所哀,乐其所乐。
想到这,荧后知后觉的抚上心口,那里,刚刚传来一点细密的刺痛。
她另一只手中攥着一缕红烟,红烟如线般延至远处,一头被她掐在指尖,另一头在赵煜川的心口。
赵煜川用心记住了她……
*
赵煜川与棠溪晗分别后便回到临南,那里有他自己造的房子,还有他的“朋友”,多日不见,他们该想他了。
抱着满心期待,他回到孤零零立在山中的木屋,幸好,木屋还在。
“吱呀——”
沉重的木门打开,灰尘在残存的月光下飞舞,赵煜川挥手驱散面前的烟尘,抬脚跨进门内。
木香混着颜料味钻入口鼻,赵煜川的视线扫过眼前站着的每一个“人”,他蓦地提起一个僵硬的笑,而后张开双臂亲昵的抱住自己的“好朋友”们嘘寒问暖。
“哎呀哎呀——小花啊,我这几天可是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还有你,张三,我这几天天天记挂着你,你身体不好,我老怕你裂开缝了,我看看有没有……还好还好,没有没有,我也就放心了。”
“哦对,还有李四,我答应要给你买酒的,我给忘了,下次、下次一定买,你相信大哥。”
“你呢老六,你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听老二的话?老大我这几天太忙了,没顾上来看你们,诸位见谅见谅哈,哈哈哈哈——”
说着,他就转着圈给道歉:“抱歉抱歉,海涵海涵,绝对没有下次了。”
“……”
他酣畅淋漓的说完一堆话,正转身准备跟下一个好友寒暄时,倏地对上一张突兀的笑脸。
赵煜川突然收回笑容,眉梢带上些愤怒,这个木偶不仅是他做过耗时最长、耗材最多的,也是他做过最丑的。
身穿短褂的木偶点头哈腰,面上堆笑,肩披白巾,小腿被带子绑着,一看就是酒楼跑堂的好手。
赵煜川凑到木偶的笑脸前,蓦地出手打了木偶一巴掌。
“咚——”
这木偶内里中空,一巴掌下去脑颅中传来闷闷的回音。
赵煜川拍着木偶的脸道:“你死得太早了,还没给我钱就死了,摆家里太丑,扔了可惜,你让我怎么办?要不你先活过来把钱付了然后再死?”
那木偶还是笑,低眉顺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真没劲。”赵煜川嫌他无聊,身子往后一仰倒在狭小的床上,可两眼一睁就能看见木偶的窝囊样,气得他拿帕子给蒙上了,嘟囔道:“早知道不给你做成这样了,活着的时候窝囊,死的时候也窝囊,留下的念想也这么窝囊,真是窝囊了一辈子。”
这个木偶是酒楼跑堂的小二——李子,李子幼时染病没钱治,拖着拖着就成了个跛足,人也不太聪明,对谁都笑,别人骂他他也笑。
赵煜川早年流落临南时穷困潦倒,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是李子靠偷后厨的剩饭剩菜接济的他。
后来他靠傀术扬名一方,很多人敬他怕他,只有李子待他始终如一,或者说他对谁都一样,不管是好人坏人,贵人贫人,他都是那副笑脸。
乱世爆发前,李子让他帮忙做个木偶,照着他的样子做。
赵煜川那时笑他:“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还是你想偷学?”
李子摆摆手,一边说一边比划:“俺不学傀术,俺笨,学不来那东西,俺是想带到坟里去,俺爹娘看不上俺,俺也没媳妇孩子,活着的时候在酒楼跑腿热闹惯了,怕死后太冷清,想让你做个木偶陪葬,也能热闹些。”
那时赵煜川气得要死,在房内连走三圈都没冷静下来:“你活得好好地谈什么生死,不做,坚决不做,你知道我现在身价多高吗?不做!”
李子目光瑟缩,梗着脖子从勾线的衣襟里翻出一个小布包,讷讷的打开,里面有三两银子。
李子笑眯眯地将那三两银子递到他面前:“够不?不够俺再攒攒,嘿嘿。”
“嘿个屁。”他将布包推回去,一屁股坐在桌前,背对着他气势汹汹道:“要什么样的?”
李子知道他同意了,跛着脚走到他身侧比画道:“就要俺平时干活时的样子就好,不麻烦吧?”
赵煜川愤道:“麻烦,麻烦死了!”
李子知道他的脾气,慢慢挪动脚步转身道:“那真是麻烦你了,记得做得好看点。”
赵煜川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忙去吧!”
李子走出门又探头进来问:“要多久啊?”
“不知道,你先好好活着,总会做好的。”
“你上点心啊?俺真的要带去陪葬的。”
“好好。”
可造化弄人,木偶刚做好,铺天盖地的魇兽就攻了过来,李子因腿脚不好,躲避不及被坍塌的高楼压成肉泥。
*
“呼——”赵煜川呼气吹去扎进眼里的碎发,偏头看向窗外的快要消失在日光中的月亮。
看着看着,他突然伸手朝前方抓去,张开手,手上却什么都没有。
“诶!奇了!”赵煜川又眨了眨眼,眼前确实什么也没有,他挠头,心中思忖,刚刚明明看见有一缕红烟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窗外树木摇曳,催眠的沙沙声传来。
凉风一吹,迟来的困意摧折心智,他打了个哈欠后便不受控制的昏睡过去,他想,许是因为身体还没养好出现幻觉了吧。
窗外阳光寸寸移动,干枯的树影拉长。随着一阵振翅声,一只干瘦的乌鸦驻足在枝杈上,短暂的停留片刻确认这里没有任何食物后又挥翅飞向别处。
这座城已经空了。
但用不了几年,这里还会热闹起来。
*
南方夏日多雨,青砖巷内细雨蒙蒙,路上积起几滩水洼,被车轱辘一碾,高高溅起几朵水花。
荧打着一把竹叶青色的油纸伞立在巷口,默默注视着眼前的车水马龙。
楚青云说,人界的生活秩序已经恢复,大大小小的城镇分布各处,再过个百年,就能恢复到当初的模样。
细风携雨吹入伞下,雨丝拂过荧光洁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许多。
三年,她这一觉睡了三年,她的灵体也稳定下来,不再是薄如蝉翼的灵魂态,她有了实体,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游走人间。
“诶!大家伙儿抓紧时间,运完这批货咱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大当家的说了,若是这批货能安全送到,就给大家加工钱。”
“是!”
领头后面的小个子男人紧赶两步,追到领头面前问道:“老大,这批货是什么啊?让大当家出手这么阔绰?”
领头面上一道可怖的刀疤,他神秘兮兮道:“不是大当家的阔绰,是要货的人出手阔绰,听说给了这个数。”
小个子男人看着领头竖起的三根手指,了然的点点头:“那……下次还有这种好事,老大你记着点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领头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知道了,快到后面去,挤在前面像什么样子。”
“诶诶。”男人急忙溜到后面去站好。
板车从荧的面前路过,荧的目光在盖着雨布的板车上停留一瞬后就拐进另一个巷子里。
她这次来还有几件事要做,那就是帮楚家两姐妹给棠溪晗送信,还有给神界那些闲得长毛的神买东西。
今日,她刚出殿门,便被姐妹二人拦住,她们非常诚恳的请荧帮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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