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顾府,灵堂里。
白幡低垂,哀乐阵阵。
府中之人无不一副哀戚神色。
泱泱人群中,顾秋水独自一人,跪在爹娘的灵位前。
一身过于宽大的斩衰孝服包裹住她小小的身子,头发松垮地用白布扎着,脸上泪痕还未完全淡去。
今日是她爹顾云山和娘苏蓉的头七之日。
在姑苏,顾氏绣坊的名气是数一数二的。
五个月前,顾云山和苏蓉照例赶去金陵,再从金陵走水路到泉州一带,去挑选一批海外运来的布料。
往常这一趟来回,两个月绰绰有余。
可直到第三个月,她收到官府的死亡文书时,方知“天有不测风云”六个字怎么写。
从爹娘疼爱到孤苦无依,不过短短一夜功夫。
前厅里,和尚的诵经声一阵一阵地传来。
顾秋水最后对着二人的牌位,重重磕了几个头。
她竭力支撑着身子,站起身,对前来吊唁的众人施礼:“小女顾秋水叩谢各位大人前来送先父一程。。招待若有疏漏,万望海涵。”
顾云山只有她一个女儿,故丧事中各项事宜,一并都由她揽下了。
好在父亲生前就不吝啬教她经商之道,时常也带着她出去走南闯北,见过些市面,让她今日还能从容应对,不至于怯场。
只有今天剩下的这几个不甚自觉的——
她思索着,脸色也不自觉地冷下来。
用过了午膳,众人也渐渐散去。
顾秋水正忙着指挥府里伙计收拾残局,忽听得耳边一声不怀好意的叫唤:“侄女。”
她头也不回,便知这是她那贪得无厌的小伯父,顾永丰。
此人生得三角眼,酒槽鼻,肥头大耳,肚皮滚圆。大悲之日,未见他脸上有多少哀恸之色,仔细打量竟可见脸上油光锃亮。
“侄女,今日兄长头七已过,眼看着就要出殡下葬。”
“女子不可扶灵。”说到此处,他不禁眯起眼睛来,“这嗣子,我已与族中几位长老商量妥当。几日后出殡,你便好好休息吧。”
顾秋水立于灵堂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永丰,和那几个贼眉鼠眼的长老。
真真是司马昭之心。
这都不是商量,简直是命令了。
在这姑苏城,上城门去撒一把石子儿,砸到的人里十个有八个,都能讲出顾家两房的恩怨来。
顾老爷子当年遵父母之命,先娶了一房夫人,生了顾云山。后来又抬了房小妾,有了顾永丰。
因着小妾生顾永丰时差点难产,顾老爷子便对这个小儿子格外疼爱些。又因着小妾惯会使些手段讨老爷子欢心,时间久了,这心就渐渐偏的看不见了。
以致后来,顾云山学业有成,中了举人后,顾老爷子心一横,打通关节,让声色犬马的小儿子取而代之。
顾云山屡试不第,心一横,干脆抛却科考,跑出去做起了生意,没想到竟然发了迹,这才安顿下来,娶妻生女。
几年后,早已致仕的老苏州府府尹一次喝多了酒,无意间说出了这件事,才被顾云山知晓。
做生意再有钱,那也是“士农工商”最末流。顾云山心中愤懑,一气之下,与本家闹僵了关系。
可话说的再难听,顾云山也没想过把自己从顾氏族谱里挪出去,毕竟人是不能忘本的。
这也就成了今日顾永丰还能腆着脸上门的理由。
府里丫鬟小厮,还有绣坊里的不少伙计掌柜,今日都在,闻言一片唏嘘。
顾永丰有些恼怒:“一群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顾秋水冷笑一声:“伯父慎言。”
“父亲当年与您决裂之时说过,‘尽可老死不相往来’。须知死者为大,如今你这般不请自来,可是违背父亲意愿?”
“更何况此处非伯父府邸,府中下人均受我之言听我之命。伯父这般无端辱骂,可是在指桑骂槐,指责我一介孤女?”
“你……”没想到顾秋水如此伶牙利齿,顾永丰一时语塞。后头跟来的那几个族长,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言语。
顾永丰带着这些人来,摆明了是想要吃绝户。
预料到这点,顾秋水早有准备。
刚刚接到官府消息之时,她确实魂不守舍了几日,然后很快便振作起来。
操办丧事的同时,她迅速将府中下人及绣坊伙计全部排查了一遍,揪出老东西安插在她身边的几个眼线。
紧接着,挨个过问手下人意愿,放走一批主动想要离开的;同时根据缺减的人员,按照收益变卖了几间稍劣些的铺子,缩减绣坊规模。
如今无论是当铺里的掌柜伙计,还是府里的管事丫鬟,都是她精挑细选的、信得过的人。
纵然她知道宗族礼法难以违背,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将爹爹几十年的心血平白地交到顾永丰手里,让爹爹在黄泉下,还要遭受一次生前所受之苦。
出殡的日子,她也暗中谋划好,比现在告诉顾永丰的时间,提前一日。
届时木已成舟,只要出殡时扶灵的人还是她,就有周旋的余地。
接下来几日,顾秋水闭门谢客。
她定要挨到爹娘出殡那日。
出殡前一日傍晚。
顾府后院处,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云纹杭绸直裰,腰间松松系着一条竹青色绦带,外罩一件鸦青色暗花纱质褙子,整个人松散地倚在白墙上。
夕阳的余晖从他背后打过来,映照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意。
半晌,他抬手,轻轻扣了扣门。
顾秋水本不欲理会任何人,但听丫鬟来报,是陆归舟找她。
她犹豫再三,还是命人将他迎了进来。
归舟哥哥同她青梅竹马许多年,情谊深厚。若非此次事出突然,明年上半年,他们就要成亲了。无论如何,他应当都不会害自己。
况且,前阵子一直没见到,她心里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听说人就在门外,她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思念得紧,也委屈得紧。
许久不见,顾秋水觉得眼前人有些变化,但又说不出哪儿变了。
她心中劝慰是自己近日来太累了,总疑神疑鬼,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来:“归舟哥哥。”
陆归舟垂下眼眸,躲开小姑娘清澈的目光。
“你近日来,心情可好些了?”
顾秋水摇摇头,又点点头,末了说:“总会好的。”
“唔。”陆归舟应了声,扭头,四处望了望。
“秋娘,我看这府中,下人们来来往往地,你可是在筹备伯父出殡的事?”
顾秋水觉得陆归舟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于是她扯住眼前人的袖子,抬起另一只手使劲捏了捏他的脸。
“唉……”陆归舟右半边脸上霎时多了道红手印。
“还好不是假的。”顾秋水嘟哝一声,“归舟哥哥你今日怎么支支吾吾的,甚是奇怪。”
因为是陆归舟,所以她便不再怀疑,放心道:“我打算将出殡的日子提前一天,明日一早就出殡。”
“好,你辛苦了。我此番就是来看看你,不为别的。”陆归舟满脸担忧的表情,“今日晚上,我来同你一起用晚膳可好?我去买几道你爱吃的菜。”
“好。”顾秋水眉眼弯弯,连日的阴霾终于在此刻散去些许。
陆归舟去而复返,用食盒拎了些菜回来,果然都是她爱吃的。顾忌到还在孝期,菜色都很清淡。
用了晚膳后,顾秋水很快便有些乏了。
难道是最近实在太累了吗?她迷迷糊糊地想。
好在明日就能出殡,将爹娘入土为安了,她就能喘口气了。
想着想着,她感到自己跌入一个有力的臂弯。
“睡吧。”陆归舟看着毫不设防的顾秋水,声音轻轻的,“睡一觉,就好了。”
*
“小姐,小姐,快醒醒啊小姐!”
顾秋水还在和困意做斗争,忽然感觉有人在用力摇晃自己,把她摇的七荤八素的。
头好昏……眼睛也睁不开……
远处好像有什么音乐声音,一阵一阵的。
“小姐!”那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完了呀,他们送老爷出殡回来了!”
出殡、出殡……!对了,她计划好今日一早,给爹娘出殡扶灵的!
顾秋水陡然惊醒,与此同时,一阵深深的寒意涌上心头,随即漫过五脏六腑。
她狠狠抖了一下。
“小翠……”她出声喊道,刚刚醒来的嗓子还很暗哑。
“小姐你终于醒了!”小翠闻言,几乎是立刻扑过来,“出事了小姐……”
小翠跟在顾秋水身边长大,服侍了她很多年,处事滴水不漏,胆大心细,顾秋水鲜少见她如此惊慌失措。
小翠的惊慌加深了她心头的不安,她几乎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抱住自己,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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