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欣换了上一身束腰黑衣,在约定好的时辰准时赶到大理寺。
监牢门口燃着火把,修璟带着她往下走:“先去见庞奉。”
大牢甬道深长,一如既往的暗无天日,气味混杂难闻,季君欣不动声色地朝修璟靠近一些,修璟眼睛都没侧一下,恍若未觉。
到庞奉牢房外,修璟没打算进去,隐匿在阴影里。等慕寒开了锁,季君欣提着一把匕首,懒洋洋跨进。
庞奉一早听到脚步声,却一直倚靠着墙坐在稻草堆里没有动,不过短短一夜时间,他像是丧失了所有意志,苍老许多。
直到来人走到面前,他才缓缓抬头,牢里昏暗,他眯眼看了几息,才认清眼前是谁:“是你啊,季家丫头。”
季君欣俯视他片刻,又蹲下身仔细上下打量他一会儿,才道:“怎么老了这么多?”
言谈举止闲散随意,像是闲聊。
庞奉一动不动,笑了一声:“是人就会老。”
“倒也是,可是……”季君欣挑了挑眉,用匕首拨开他乱糟糟的头发,轻声道,“我太不满意了。”
感受到刀锋的寒意,庞奉才微微一动,认真看向眼前的人。
他与季君欣上一次见面还在临西,那时季君欣才十五岁,跟在季巍身后,清澈的眸子里满是野性,像难以驯服的小兽。他以为她被当作质子囚在京都,早就消磨一身桀骜。
原来,并没有。
牢笼外燃烧的火把随风晃动,偶尔送进来一缕光,从眼前一晃而过,庞奉看到她眼底依旧有东西在发光,像是大漠高悬的明月。
皎洁明亮。
庞奉却觉十分碍眼,心底已经消失的不甘心又悄然冒头。
“你有何不满意的?”庞奉似是不解,又带着恶意,“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也是被拴了链子的狗,大家同为可怜人,你的刀尖应当朝着让我们沦落至此的人,朝着我这个阶下囚抖什么威风?季家军中养出来的,就是这般色厉内荏的模样?”
季君欣不为所动:“你们似乎一直没弄明白一件事,我被拴上这条链子,为的是我季家,为的是安君心,更为的……是黎民百姓,从来都不是因为怕。”
她手腕翻转,刀尖轻轻滑过自己脖颈,像是割断不存在的铁链,她低声道:“没人能在这里系上东西,除非我心甘情愿。”
庞奉面露嘲笑:“话说得漂亮,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手里的兵权,不得不伏低做小,惺惺作态罢了。”
“我与你这种唯利是图的东西较什么真。”季君欣耸耸肩,懒得多费口舌,“我此行,不过是不满意,你未受刑罚,只一刀切了脑袋,走得不痛不痒,太过轻松而已。”
庞奉瞳孔一缩,猛然后撤。
但他快不过季君欣。
季君欣伸手拽住他的领口,往前一拉,将人按跪在地,居高临下看着他,眼里全是憎恶:“庞奉,你能在临西稳坐你的官椅,全因我季家军在城外挡住夷族,你贪财便罢了,竟然为虎作伥,放任他们入城,威胁护你周全的将士家人。”
庞奉双手去扒她的手,却完全无法撼动,自己竟然被一个小辈钳制得动弹不得,他恼羞成怒:“护我周全?我不过恰好是临西刺史,他们既然从军,护国便是职责所在,与我何干?”
季君欣狠狠压制着他,怒极反笑:“你可真该死啊。”
“我是快死了。”庞奉喉间艰难滑动,“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急什么?”
“不是的。”季君欣堪称温柔道,“如果你死咬邹阁清和章若谷不放的话,原本可以多苟延残喘几日,可是你这人心胸狭隘,又胆小如鼠,不过稍微被威吓,就迫不及待俯首帖耳,你看,外强中干的到底是谁?”
庞奉眼神闪躲,在实话面前无言以对。
“可惜了。”季君欣另一只手把玩着匕首,“若你嘴再严一点,胆子再大一点,便能多活几日,届时说不定有机可乘,万一出现转机还可以继续苟活。庞奉,你甘心吗?”
甘心吗?
庞奉在慌乱中抓住身下的稻草,越握越紧,心底冒头的不甘迅速膨胀成树。
他当然不甘心。
谁不想活?呼吸一声重过一声,想活的念头在此刻达到顶峰。
季君欣见他眼底的情绪越发浓烈,愉悦地笑起来,恶劣道:“可是一切已成定局,别怕,你的家人会陪你一起,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你不孤单。”
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而后猛然响起庞奉的嘶吼:“我家人何辜?”
“问得好!”季君欣放开他,站起身,“你两个儿子狗仗人势,欺男霸女,恶事做尽,他们不无辜。你女儿,不过因在街市被一个乞儿多看了一眼,便让人剜了他的眼睛,她也不无辜。你夫人享尽荣华,放任自己儿女作恶,亦不无辜。”
季君欣冷冷看着他:“我倒是想问你,我季家将士何辜?”
骤然疯长的求生欲又被生生扼杀,庞奉神思已有几分恍惚,口不择言道:“他们稍被威胁便向敌人妥协,如此软的骨头,不是活该么?”
季君欣快速道:“错了,李副将的骨头可不软。”
“他当然不是。”庞奉狠戾道,“那些蛮子倒是想策反他,可惜了……”
话到此处,庞奉倏然抬头:“原来你绕来绕去,想问的是这个。”
“不全是,我此行地最终目的,是索点利息,让你死前再痛苦一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季君欣心情甚佳,在庞奉恶狠狠的目光里,复又蹲下身,按住他的脖颈,“我这人,本就是个嚣张混账,奉行一下睚眦必报这个词,不为过吧?”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快到无影的利刃,庞奉带着恶意的眼神甚至还未来得及变幻。
“你只有一颗头可以砍。”季君欣脸上沾上一滴热意,叹息道,“真是让人遗憾。”
她面无表情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牢房。直到重新落锁,里面才响起庞奉的惨叫。幽暗的牢房里,形容狼狈的人剧烈翻滚。
而两只手掌落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君欣头也未回,在距离修璟半步之遥站定:“走,去会会彭斯。”
“嗯。”修璟仍在暗处,看不清神色。
季君欣欲言又止片刻,终究一言未发,脚尖一转正准备朝牢房深处走。修璟突然拉住她,季君欣被迫后退几步靠近他。
紧接着,一抹温热在脸上一触即分。
修璟若无其事收回手:“好了。”
言罢,越过季君欣,往里走。
季君欣回过神,几步跟上捉住他的手:“等等。”
她没有带手帕的习惯,便用衣袖去擦他指腹染上的暗红:“脏死了。”
修璟任她动作,不消片刻,指腹干净如初。他垂眸静静看着,那血色好似并未消失,悄无声息转移到他眼底。
季君欣擦完,没有放开,修璟反手握住,两人并肩而行,宽大的衣袖遮住交缠的双手。
彭斯下狱不过半日,已经被审过两轮,到此时才得片刻休息。但他一刻也不敢放松,狱卒端来的饭水也不敢入口。缩在审讯间的角落,路过一只老鼠,都让他心惊胆颤。
季君欣不好露面,戴着兜帽藏在慕寒身后。
时湫搬了一把椅子,修璟坐下,几人动作间声音放得很轻,彭斯一直在打颤,没敢抬头。
许久后,修璟缓缓开口:“彭大人。”
听到他的声音,彭斯才抬眼望过来。审讯间火把烧得旺,清晰照出修璟的脸,也映照出彭斯脸上不加掩饰地错愕。
“怎么是你?”
“哦?”修璟不疾不徐反问,“彭大人以为该是谁?”
彭斯慌忙垂下头,回避他的眼神:“没……没谁,只是下官与五殿下一向相安无事,并无龃龉,下官猜不透,殿下屈尊降贵来此处见我,有何贵干?”
他在此刻还在拿腔拿调,季君欣不由嗤笑一声。
笑声很轻,但能明显听出是女声,不知为何,彭斯如同被无形的东西当头一击,先是当场怔愣一刹,然后整个人疯狂往墙角挤,像是要把自己嵌入墙壁,镣铐跟着当啷作响。
修璟回头,与季君欣无声交换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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