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嘉德殿。
殿中置巨型沙盘,总揽帝国疆域,是为:山河地形坛。
高台之上,设有宝座。
五层脚踏,阳刻莲纹。
六角华盖,绘日月星辰。
脚踏与华盖之间,伫立九扇紫檀屏风。
一把须弥座为底的楠木椅,嵌刻四爪螭龙七条,两个鎏金螭首扶手,宣示这把椅子,地位只在金銮殿的龙椅之下。
常制,太子可在元正、冬至,和纳太子妃当日使用此椅,且用毕须立刻藏入府库,擅自使用,则以僭越论罪。
但是监国太子萧执安,地位远超一般储君。
他的监国日常,便是安居宝座,代行皇帝权职,总理国政。
此时此刻,嘉德殿内,高台宝座中,太子萧执安身着圆领紫袍、脚踏乌皮靴,头戴象牙簪,腰间连个金鱼袋都没挂,正是闲适读书中,被突发事件所扰,紧急处理政务。
皇城使秦洛伫立殿中,恭敬呈上密诏和箭矢,奏事道:
“启禀殿下,皇城司方才收到一封箭矢射来的密信。信中每个带撇的字,都刻意提勾收笔,正是您为防有人临摹,在国子监石经特意留下的标记。微臣研判是有人模仿您的字迹、伪造密诏,特来禀报殿下。”
秦洛话音未落,殿中侍卫、录事记言两名司议郎,尽皆脸色大变。
尤其是录事司议郎,因为奏言实在大逆不道,他手中记录奏文的狼毫笔猝然停顿,洇出一大滩黑色墨迹。
何人如此大胆,伪造太子殿下密诏?
这可是杀九族的重罪!
更何况还飞箭射入皇城司,等于一箭射太子殿下脑门上,啪啪打皇上和太子耳光。
谁家小子如此猖狂?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太子殿下动怒,同时也无比好奇,想知道假密诏上,究竟写了什么掉脑袋的字。
问询的目光不敢看萧执安,大家悄咪咪看向秦洛,想看出点门道。
秦洛被众人视线包围,默默垂首,心说别问,问就是瓜葛着平阳公主,性质严重程度,超乎想象。
宝座中,萧执安手中的假密诏上,赫然写着——
「兵部失窃,速往二王庙,剿灭白莲教。」
二王庙。萧执安盯住那三个字,目光一瞬不瞬,陷入沉思。
二王庙是他的亲妹妹、平阳公主曾经修行过的地方,是公主私庙,现在却有人告发那里窝藏逆贼,甚至还牵连兵部失窃。
兵部曾经失窃吗?怎么今晨早朝,未见兵部尚书赵昌吉上奏疏说明?
这等密辛,送信之人何以会知晓?既然知晓,为何不正大光明揭发,反而大费周章,诡异行事。
他究竟是谁?
萧执安捏着密诏,轻轻扇,一股若有若无的脂粉幽香,传入鼻腔。
是个女子。
萧执安拿起箭矢,嗅到同样的香气。
那么写信和射箭之人,就是同一名女子。
再加上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箭,可见此女出身贵胄,家世显赫。
第一时间,萧执安锁定人选——林家三小姐——林怀音。
论动机,林怀音曾被白莲教逆贼掳走,深仇大恨,必定让她持续追查。
论箭术,林震烈曾夸过一句——“我家三丫头,能在五百步之外,命中一葫芦嘴,箭术前无古人。”
论魄力,恐怕也只有出身百年帅府的林家女,才有胆伪造太子密诏。
有趣。
真不愧是林震烈的宝贝女儿。
如果是她做的,倒也无可厚非。
萧执安仿佛看到林怀音坐在他面前,摇晃着小腿儿,气鼓鼓抱胸,朝他翻白眼。
她有气,所以冲他发作,跟他抱怨,箭指皇城司,跳起来打他的脸。
萧执安无奈沉默。
一年前,是他剿匪不力,致使白莲教流窜京城,才让她被逆贼掳走,横遭不幸。
身为监国太子,未能庇护臣民,萧执安承认失职,他不得不允许林怀音当他的债主,赋予她收债的权利。
债主找上门,只好随她撒野。
萧执安摩挲着单薄纸张,就像拧住林怀音的小耳朵,警告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敢乱伸爪子,就抓起来剁掉。
“秦洛。”他吩咐皇城使:“即刻领兵探查二王庙,若真有逆贼盘踞,务必尽数剿灭。”
“臣遵旨!”秦洛领命退走。
走出殿门,阳光一照,他太阳穴突突惊跳,心中困惑不已:污水泼到平阳公主身上,太子殿下竟没动怒,他何时能容忍平阳公主受委屈,居然不下旨追查伪造密诏的贼子,还直接派兵去剿?
简直匪夷所思。
萧执安遣走秦洛,又盯上“兵部失窃”四个字,眉头渐渐紧锁,道:“传杜预。”
很快,负责东宫军务的杜预上殿,躬身抱拳:“末将拜见殿下。”
“你去,把兵部尚书赵昌吉提来。”萧执安吩咐。
“末将遵旨。”杜预当即领命而去。
东宫的兽脑,袅袅升起一线细香,萧执安凝视储案上的箭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铁佛寺。
蟹鳌风驰电掣杀到。
浴佛节还有半个月,铁像寺已然热闹非凡。
马车牛车驴车,车如流水马如龙。
上上下下的女眷妇孺,数不胜数。
礼佛男女,不,不对,鱼丽蟹鳌,一个揭帘,一个驾车,她们清清楚楚看到:前来礼佛的人潮,九成都是女子,细观其穿戴气度,其中不乏高门贵女,一个个盛装打扮,鱼贯涌入山门。
可真是奇了怪了。
往年只有浴佛节当日,太子殿下亲临的相国寺能见到这般景象——京城贵女全数出动,前赴后继往殿下跟前凑,怎地铁佛寺如今香火这般鼎盛吗?
二人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但是无论如何,人越多越好,她们喜闻乐见。
停好牛车,三人下车,鱼丽蟹鳌一人扛一包袱金银,林怀音抱紧她的《万里江山图》,小心翼翼不让里面的弓箭掉出来。
混入汹涌人潮,蟹鳌个子高,搜索到山门右侧是个支摊子的好地方,拉着鱼丽和林怀音挤过去。
林怀音看着热热闹闹的场面,嘴角幽幽地勾起嗤笑——她可是记得呢,沈从云问她要钱的当日,跑到铁佛寺给《出山释迦图》填色供奉,引起全城轰动,出阁没出阁的京中女眷、尽数跑来围观。
清雅首辅丹青礼佛,场面肃穆而又撩人心魄,他那只执画笔的右手,在京城贵女梦中缱绻许久,还被人写了不可描述的话本子,传说京城女子人手一本,赚得书坊盆满钵满。
林怀音笑。
太好笑了。
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当朝首辅人在佛寺,清贵出尘,暗地里却惦记妻子的嫁妆,还把贱手伸到岳家,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过如此正好。
林怀音想:你在里头卖风雅,我在外头卖嫁妆,咱俩比试比试,看谁风头更胜一筹。
很快,蟹鳌带她俩,挤到目的地。
山门右边的大榕树下,垂着许多气生根,一条一条在风中摇曳,女眷们不愿被撩乱妆发,纷纷避开,正好留给她们支摊子。
于是笔墨纸砚铺开,林怀音提笔写招牌——「首辅夫人臻选宝钿行」
还首辅夫人臻选,小姐真是蔫坏。
鱼丽蟹鳌两个脑袋瓜挤到一处,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蟹鳌乐颠颠捧起来,往气生根上穿挂,瞬间吸引路人眼球。
鱼丽也不含糊,趁有人注意,飞快解包袱,往地上铺张绸布,一盒一盒首饰,摆得板正。
珠光宝气从盒中释放,流光溢彩,大榕树顿时有成精的架势。
围观众人眼睛刷地雪亮。
此来都是叫得出名号的千金小姐,无一不是见过真家伙的贵女,她们认得出满地首饰都是顶尖极品,一个个错愕怔愣原地——京中何时有这种宝钿行,用料工艺一个赛一个绝,看得人眼花缭乱,莫不是宫里流出来的赃物?
宝贝不错,就是怕烫手。
贵女们踯躅犹豫,舍不得错过好货,又担心招惹麻烦,只得暂时观望。
林怀音还在奋笔疾书,写一副,蟹鳌挂一副——
“金镶玉嵌,宝光生辉;佩我珍饰,尊荣自显。”
“京华时新样,花钿耀云鬓!首辅夫人臻选浴佛节专供宝钿,抢先试戴!”
一看到“首辅夫人”四个字挂起来,众女心头又是一阵火热,很同意首辅夫人就该拥有此等宝货。
戴上这些珍宝,才配站在沈大人身侧。
至于现在的首辅正妻,众人十分鄙夷——林家那个陷贼坏了身子的三小姐,她配不上这些宝饰,更配不上沈大人,迟早被她们取而代之。
沈从云现下正在大雄宝殿。小姐们俱是冲他而来,此刻更是心痒难耐,暗道有此珠宝增饰,才算光彩照人,万一能博得沈大人垂青呢?
私下里面见沈大人的机会,少之又少,小姐们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鱼丽感受到灼热视线,开始卖力吆喝——“走过路过莫错过!京城头一份的宝钿花钗,金玉满堂,货真价实!波斯瑟瑟,光芒耀眼!来呀来呀,都快来看看呀!都是首辅夫人私藏宝钿,半价出售,件件半价,童叟无欺!”
几声“半价”喊出口,小姐们终于憋不住,心说人多势众,法不责众,以她们的出身,就算买下贼赃,大不了事后退还,今日面见沈大人才是顶顶要紧。
一时间,心里没了障碍,小姐们围拢过来,争先恐后挑选,异口同声问价,活脱脱饿狼扑兔子。
涌向山门的人潮,霎时蜂涌围到榕树下,包裹出一个扇形,波浪一样朝前涌,更有听闻消息的千金小姐,匆匆从门里赶出来。
鱼丽蟹鳌一时应接不暇。
林怀音不帮忙,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外围动向——两个小沙弥正慌忙跑走,应当是向寺里通报。
想必寺里很快会来人过问。林怀音暗想,到时候暴露身份,就不好单独行动,此时正好去办大事。
她当机立断,跟蟹鳌耳语几声,抱起画轴,悄悄从榕树后退开。
此来铁佛寺,卖嫁妆,跟沈从云打擂台只是附带,最要紧是有颗人头,要在这里取。
皇城司那边会如何行动林怀音无法干预,要保住八十万两银子、彻底断送沈从云和平阳公主拿捏兵部的阴谋,她必须射出第二支箭。
林怀音抱紧画轴,闷头进山门,混迹在熙来攘往、怀抱各式等待开光物件的香客中,一点也不起眼。
目标是寺中的木塔,她耐心跟随人流,穿过重重殿宇,来到大雄宝殿时,见识到了什么叫水泄不通。
她扶柱踮脚,稍微能看到沈从云的玄色衣袍,里头经声佛号不断,沈从云身形一动不动,应当是在执笔作画。
围观者,九成九是女眷。
桃红柳绿,各有各的风采,体态婀娜,娇媚谁也不输给谁,活生生将肃穆佛刹变成了瑶池天宫的花圃,吐露芬芳,摇曳多姿,叫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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