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之行和项景山约在校外见面。
他戴着顶发灰的帽子,穿着一件旧皮夹克缩在校外的公交站台后,在微凉的空气中瑟缩着脖子。
长久逃亡没有吃有营养的东西的人便是这样,营养跟不上抵抗力也很差,这才深秋就冷成这样。
项之行慢慢走到他身边,没有说一句话,项景山却湿了眼眶。他往前挪了一步,项之行却往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儿子的疏离,他不敢动了。嗫嚅着嘴想和他寒暄,但项之行只是云淡风轻问道:“你吃饭了吗?”
项景山摇摇头。
项之行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往前走,速度不快,似在刻意等他。直到走到一家家常菜馆,问服务员要了一间包间。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午睡的时间,学生并不多,餐馆也并不忙,很快菜就上上来。
这估计是项景山今天的第一顿饭,他吃得狼吞虎咽,来不及和项之行寒暄。
项之行已经吃过饭,靠坐着,散漫而闲适。只是目光不再总是看着眼前逐渐年迈的中年男人。
项景山整个头置于面前的饭碗中,从米饭堆里抬眼看到了包厢的时间,想到儿子还是个学生,问起他下午是否还要上课。
项之行摇头:“还没到点,下午第二节才有课。”
“哎,哎,好。”项景山略有些苦涩地应着。
小小包间里只有咀嚼声和碗筷的碰撞声,与旁边包厢嘻嘻哈哈的欢声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多久,桌上风卷蚕食,已经被项景山吃得差不多了。
他拆开桌面酒家配备的纸巾,从里抽了张纸擦嘴巴。
食过饭后,却尽然是更加尴尬的场景。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儿子也一直保持缄默。
“我换了个号码,以后就一直都用这个号码不会再换了。”
还是当父亲的先开了口。
项之行没看他,盯着桌面木质纹路笑了一声,令项景山有一些紧张。
“随便吧。”项之行说:“饭吃完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项景山嘴唇微张,像是在思量,又像是在痴傻地怔愣。
刚刚吃饭时,他脱了帽子,鬓边的发花白了,端碗的手背皮肤干枯如树皮,可以看见他拿筷子的方式和以前有所不同,如今拿筷子的样子看起来总有些迟钝和滑稽。
想来是为了遮挡那根已经残缺不见的小拇指。
“你……一切都好吧?”说完这话他自觉这话问得没有道理,梁慧芝如今手持好几个公司的股份,在商场叱咤风云,事业有成。她又是一个好母亲,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是没话说。
项之行未见少年时的刻薄,却是与父亲之间的情分淡的如水一般。
“都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项景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上褶子隐藏不住这么些年来的辛酸时光。
他们上次见面是在项之行高考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了项之行的考点,戴着今天这顶棒球帽,隐匿在众多家长中。
梁慧芝推掉了公司事宜,要来接儿子。
项之行出考场出得算早,还在随着人流一起往前慢慢挪的时候就见到妈妈站在校外的树下,自然是优雅至极,脸上掩不住的喜气与骄傲。
母子视线在空中相撞,项之行冲妈妈笑了一下,正要改变轨迹往旁边走的时候,他的眼睛像是装了雷达似的,直接锁定住众多脑袋中的一个。
项景山都瘦脱相了,单薄T恤像是穿在一具骷髅上,说他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没有迟疑一秒,他快速走向前方,抓住妈妈的胳膊就往车边走,上了车就叫王叔开车。
然而校外早已水泄不通,梁慧芝这辆车很是低调,路人不太能认得出,只感觉这车大概不便宜。红旗LS7的车型豪华稳重,旁边不少开车的司机已经认出,自动让了道。
梁慧芝这两天无论是送考还是接考都开这辆车,寓意为旗开得胜,希望儿子考试顺顺利利。
见项之行紧张兮兮的样子,梁慧芝双眼有些红,嘴唇发抖地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来了?他是不是来了?!他要来干什么!他要毁了你吗!他要毁了你!我不准!不准!”
梁慧芝情绪激动,就连嗓子都叫破音了。
项之行紧紧抓住她的手,压在座椅上,一边嘱咐王叔快离开这儿,一边安抚妈妈。
“他没找我,没有找我,我考得很好,很顺利,没有受他影响。”
终于驶离开校门口,道路变得宽敞起来,王叔加大了马力开出去。
梁慧芝的情绪终究是在逐渐平稳的车速中缓和了下来。
她无法忘记,儿子光明灿烂的篮球之梦的前途,会毁在丈夫的手上。那个恐怖的傍晚每每想起都令人胆战心惊。
项之行发现自己这次见他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双手插在兜里竟然连握拳的动作都没有,他仿佛只是大发善心救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所以,这么多年,这是父子之间第一次正式地见面。
“爸爸听说……”项景山带着哽咽的哭腔:“听说,他们把你的腿打伤了……”
他像是再也绷不住了,无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你还在打篮球吗?”
项之行冷漠到觉得他在演戏,也不知道哭给谁看。
“当然没有了,骨头里打了钢钉,怎么打?”他语调平平,就连最后的反问句,应该要上扬的尾音也只是平平稳稳降落。
项景山忽然觉得四肢百骸都在抽痛,他深知儿子对篮球的热爱,深知儿子为了自己的梦想究竟付出过多少汗水。
他不打篮球了?
他怎么能不打篮球呢?他和篮球明明是一体的,他的天是篮球,他怎么能不打篮球呢?不打篮球的话,他要去做什么?
气愤吗?当然气愤了。
项景山右手握成拳捶桌,从气喉里吐出来两个字:“这帮畜生!我要给你报仇!”
他站起来还没有走两步,只听见项之行忽然开始狂笑。
项之行笑到胸腔都在震颤,这会儿的包厢倒是和旁边的包厢一样“欢乐”了。
笑了许久后,项之行抽纸巾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
他没有扭头去看已经走到自己身侧的项景山,而是带着未尽的笑意:“当年你说离开就离开了,留下那群人上门来找我和我妈。我们那时候正在吃晚餐,我至今还记得餐桌上摆的是什么菜。一道清炒花菜,一道麻婆豆腐,一道排骨汤……哦,还有一条鱼,就是你最喜欢吃的那种煎鱼。那群人进门就砸,抓着妈妈就要乱来,我不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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