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小姐在同乐赌场丢了大丑,第二天就传出风声,要将害她先赢后输哭逃赌场的罪魁祸首赶出梁家交际圈。只可怜那位上西女校的女状元,削尖脑袋想挤入上流圈子,一朝得罪大小姐,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麻烦重重。
唐昕唐公子是一个社交蝴蝶,明面暗中的潜规则谙熟于心,固然把丢了依仗的乔小姐视作一钩香肉,也绝不肯轻易得罪人。便是孙金学上门赔罪时说再不见乔小姐的身影,唐昕也要亲自带了礼去见一面才放心。
下午三点刚过几分,唐昕登门拜访梁慧秀,正好和出门打牌的王太太撞个正着。梁家的女主人身材丰满,容貌是辨不清年龄的明艳,出去打个牌,浑身上下也珠光宝气。
她的目光扫过唐昕,口头热络,眼睛底下露出一股记不得他是谁、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姿态。
唐昕自诩出色人材,却总勾不住梁慧秀,又不被王金萍放在眼里,如何不气?
可再怎么气,连道好都不得搭理,也只能忍怒吞声:毕竟梁家大太太王金萍,投了个不费任何力气就当了人上人的好胎。王家是五桂一带的大地主,亲哥哥王金占年纪轻轻就有留洋陆军学校的经历,回国后不过十年,就爬到闽福省海军副都督的位置。
王金萍瞧中梁永祥的勇气能为,违抗母命,低嫁嫁到梁家。他当时还只是个小小的淮军队官,在大舅子的扶持下,因镇压天地拳会有功,果然爬到师长的位置。
有这样的家世,又自个挑了个好夫婿,任谁都要横行无忌。也就是生了女儿、年纪逐渐上来,梁大太太才勉强把目空一切的本性用慈母的外表掩盖三分。
在骄傲这一点上,梁慧秀和其母比起来,还不算出师呢。
在唐昕看来,再没有比这对母女凑在一起更讨人嫌的场面了。他平日恨不得躲着这位跋扈贵夫人走,今日却主动巴结,甚至帮忙提手袋,一直送人坐上小汽车。
再进屋,梁慧秀果然对他没好气,劝她去赌场的几个朋友,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她骂了一遍。
“真对不住,你看我去百货商场,买了最时兴的巧克力套装,产地比利时。还有这串紫罗兰水晶手链,给慧秀你赔罪了。”
梁慧秀知道这事自己也多有不对,任唐昕哄了一会儿,把水晶手链揪过来戴到腕上,眼波一横:“唐少爷在哪发了一笔小财,这么大方?”
“咳,不过玩了些赛马商券。”
闲话说几个来回,唐昕犹豫着,叹道:“怎么不见乔小姐?你身边好容易有个伶俐人,突然就把人家赶出去?这么使性子,也不给人留一点余地。”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梁慧秀顿时涨红了脸,手忽然扯住帕子,一刻没说出话。唐昕本来奇怪她的作态,不等深思,她就突然跳起来,用帕子狠命甩了唐昕几下:“你也要给她求情?你知不知道她让我丢了多大的丑?你,你要是再提她,就给我滚出去!”
她这么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嚼人骨头的模样,倒是唐昕熟悉的。等哄走梁慧秀,他又把住在大宅下人房的宓语柔叫出来,确认梁慧秀当真恼了乔璃,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再去女学一打听,高级班的乔小姐已两日未去学校,唐昕便更放心,倒是有点可惜送给宓语柔的老绿檀玉手持。
若是不给钱,从这个假温柔真心机的拜金拉三[1]嘴里,竟越来越难套出话来了。
一番动作下来,唐昕对消息颇为满意,勉强又等一日,便找人给借住孟家的乔璃递信。信中多是安慰佳人的温言软语,更少不了几张给穷窘女学生的保障银票。
起初几封回信尚还矜持,两天过后,唐昕就借多出一张赏戏票子之由,邀人出门散心。
散心么,自然不能只听戏。戏在晚上,便可提早出来去洋餐厅饮下午茶。为彰显“绅士”之风,唐公子又特特送出银元,作车马衣料之用。
下午茶约在永安百货公司,约莫等了一会人,唐昕就看见胶皮车上下来位穿着藕色旗袍的佳人。
日光下,浅灰色的绸缎微微泛着粉红,将女子本就温柔亲和的脸庞衬得更加甜美。旗袍是新做的,裙摆底下一双穿着旧皮鞋的脚不安地朝后移了移,腕上戴的镯子,看着也不像什么值钱玩意。
唐昕欣赏着眼前佳人:许是今日经历多舛,她眼里那抹寒凉的清傲也被现实捻成忐忑不安的羞红。
女子本来就不该读什么书,更不该读得比男人还强。唐昕最厌女人孤傲,可那份学校里培养出来的气质又总殊异他人,便一时踌躇——乔小姐这样天真的女学生,自然再纯净不过,他一时举棋不定,不知该转手卖个高价,还是自己先受用一番。
两人慢慢吃了下午茶,沿着夕阳往戏院的方向走。想来走到了,太阳也就溶进地平线的暗青幕影中。
现在它还半落没落地挂在天边,深红的晚霞里交错万千金丝。
乔璃远眺那抹晕在霞光里的云影,思绪却飘到那晚荡在水红绉纱绸里的周莲泱身上,倒难得有点惘然。听说他已开始学练武旦,只她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挥剑的青涩身姿。
腿脚定住片刻,旁边陌生的呼吸格外令人不快,忽然让她质疑起究竟有没有必要迂回地演这么一场戏。
若她真是寻常理想主义的女学生,充满这个年纪的天真,往往会过高估计自己抗拒诱惑的能力,相信自己能保持清白地抓住跳跃阶级的跨板。
如唐昕这般狡诈又手段丰富之人,见她真失了大小姐宠爱,自然觉得自己成了捕蝉的黄雀。殊不知乔璃正是拿捏着这份心理,劝动如今格外信服她的梁慧秀,演一场认清身边朋友的好戏。
梁慧秀倒也未必不晓得她这群朋友的德性,但总处于污泥中,说不定哪日就着了谁的道。听乔璃说唐昕对她有男女心思、还妄想做梁家女婿,顿时被恶心得不轻,抓着宓语柔配合她做局。
计划这件事,同她以往做每件事一样,感性从未被她计算在内。没想到如今换了一个地界,从年轻再来,仿佛也变得幼稚爱娇,想埋在表哥怀里抱怨一番奇葩的恶心。
不过能拨动这琴弦的,恐怕也就那么一个人罢了。
如她所料的,唐昕拿出手的“追求”从温柔小意愈演愈烈,乔璃未做什么,只是顺从他的安排,他就以为一切十拿九稳。
有趣的是,唐昕好似很乐于看到一个考学厉害的女人十赌九输的狼狈样,约会末尾,总要去赌个一两次。
拿他的钱,乔璃输得很痛快,同乐会场那种天价筹码不敢碰,便去街边鱼龙混杂的小赌场。就这么偷偷摸摸玩了十天半月,两人居然结识了一对赌得极狂热的夫妇,是一次前脚刚出某赌场,又在下一家碰上的巧合。
中年男人姓杜,身旁的夫人姓伏。伏太太虽然青春不再、外表如精心妆饰的水桶,衣着与笑容却总是非常合体,似乎同谁站在一起都是朵点缀感恰到好处的壁花,把杜先生老丑的眉眼都烘托得顺和起来。
一次四人小酌,告别时,饭店外下了大雨。杜先生开汽车,带伏太太先走,唐昕伸颈盘桓片刻,神色居然有几分可惜的样子:“真是许久未碰到过如伏太太这样的贤惠人,杜先生每日的例汤,居然是她早起选购食材,从剃鱼鳞开始做起。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乔璃看他一眼,冷冷道:“我反正是不会亲手做羹汤的,将来我要考大学,还要出国留洋。”
唐昕笑道:“好罢!女状元的手,合该不沾阳春水,可若是只给我做一碗……”
“你有这个念头,为什么不去娶一个伏太太?”
唐昕猛地顿住,半晌,才扯出一个笑,伸手想去牵她的手:“是我错了!我该和你说清楚,我不想喝别人做的汤,只想喝乔小姐做的。”
乔璃后撤一步,自然躲开他,便见唐昕沉下脸:“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大半还是恭维,你难道还要继续计较不成?”
“我就是计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把我这个女状元勾到手,然后就可以尽情满足你那贫瘠下流的妄想,是不是!”
“呵,我今日便直白跟你说:唐公子将我当唾手可得的玩物,我却在看好大一个笑话,看你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
被戳中心思,唐昕的白面一下子胀紫了,他想诱拐良家女子,以为自己只是碰到一朵扎手的野玫瑰,没想到被彻底羞辱一通!果然越是破落户,越是茅厕里的砖头,又臭又硬[2]。
“你以为得了梁小姐的厌,在女学里还能混着什么好不成?留洋上学?哼,到时只剩老头儿可扒,或落进窑子里,别怪我唐少爷未赏过好心!”
唐昕口不择言骂了几句,更生乔璃的气,提前约的汽车开过来,倒教他心生一计:这人径自上了车,砰一声关车门,指挥司机速速开走,将穿着旗袍皮鞋、只有一件薄披肩的乔小姐扔在原地。
海市的夏天多雷雨,往往上半天还出着太阳,过正午就变成开了泵阀的水缸。
特意鬈过的刘海在湿气中垂下来,湿黏黏搭在额前,雨中怔神的女子身形纤瘦,餐厅外挂的灯笼拖出老长一条孤影。她搓搓手臂,不知是气,还是心里难受得厉害,径一头冲进雨中,沿路往家里走。
这儿离百老汇街挺远,挨着青帮人开的赌场,表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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