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已传开乔小姐与黑狻猊的赌局,青帮里也不乏剽悍女子,可像你这样锋利得不输男儿的,着实罕见。”
孟彩霞选定铁丝笼里横爬的大闸蟹,令服务员立蒸后端上来,回来坐下,先听到这么一句话。
玉关柳喝了一口甜酒酿,指尖挑开沾在唇边黄澄澄的糖桂花,冲乔璃一笑:“我们的孟大公子真是这么说的?”
乔璃点头,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陈年绍兴黄酒。为了乔璃拜过大香堂的庆祝会,几人挑来挑去,总觉得不满意,最后还是定下王宝和,因为王宝和的大闸蟹和黄酒都是最最上乘的。
秋风起,蟹脚痒,谁都想吃大闸蟹,泰春班的东家与孟家大孙女儿也不例外。
女人们的聚会嘛,少劝酒拼酒这种封建糟粕,彼此熟识,爱吃什么,就尽情点。
想聊什么,也尽情说。
柴凌翠往嘴里闷一口酒,酒气冲脸,粉腮盈盈:“真有意思。男儿又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我们女人拼来拼去,争个第一,最后还得拿来和他们比,才叫不输男儿?”
孟彩霞笑道:“可不是这个理?要我说,我也不比我家几个金孙差,非得揣一个孩子在肚子里,才有和夫家叫板的权利。”
这种话古往今来的女人都说厌了,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换了个话题。
“彩霞姐今日不能吃蟹,也不能喝酒。”
一旁的乔璃给她倒了杯茶,又说:“我看过菜单,又加了两道你能吃的。”
“哎哟哟,你对东家都没这么细致。”玉关柳眨眨眼,意有所指,“看来是有了新人,忘旧爱呀。”
她的这句话若有意若无意地夹着别的东西,乔璃夹了一筷子蓑衣黄瓜,不接茬,也不看她,撂得她话头空荡荡的无人接。
第一次与众人相见的宋缪吉心里佩服乔璃的镇定:她年纪分明最小,心却很宽阔沉静,想来也只有这样的一颗心,才能做成大事。
想完又有些垂头丧气,丧气自己在人情往来上总笨拙不通,还得麻烦好友替她打点许多。
柴凌翠看似随口地问:“所以在裴大董旗下风月场所办事的女人,全都给了你?”
酒楼包厢猛地一静。
妓女。这是个说出来都涩口的词,和戏子一样,从古至今都是至低贱的“职业”。可唱戏到了现在,也能成为艺术大家,但妓女,无论用什么光鲜的称呼去替代包装它,都不能消减半分无数被折磨得不似人的女子的血泪。
说回裴派势力,青龙负责裴宗邺的安全,与底下一众打手,孟玉龙的定位更似一个负责人际来往与提供新奇点子的智囊名士。他担很多虚职,手里没有太多实权,但走到哪里,认识裴大董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不开口,也有流水似的孝敬红利跳进口袋里。
因此,他恐怕比裴宗邺还要了解裴派究竟掌握多少产业。
烟、赌、娼,向来是青帮收入三大支柱。裴派不沾毒,孟玉龙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将另外两业往更高端更赚钱的方向做,存活下来的,至少都是书寓、长三一类的高级妓女。
乔璃一张口就要产业中最赚钱的女人们,自然是和孟玉龙抢下金蛋的母鸡。
而这位“小孟尝”也很稳得住,当即同意,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原来烛龙也好风雅,他与一位琵琶堪为大家的词史互为挚友,不若择日共赏议事。
“呵。”
柴凌翠一声冷笑,种种情绪如漫长的野草,简直要从心口顶出。
可她又实在不知该怎么令它们顶出,只能重复一遍乔璃的话:“他邀请你,一个女人,去听书寓弹琵琶。”
“很简单,因为他怕了。”乔璃说。
玉关柳把碗中的蓑衣黄瓜一节节拆开,如同拆什么人的骨。一面拆,一面轻笑:“小乔儿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就要从最卑鄙的地方去打压。他们就是这样的。”
孟彩霞轻轻叹了口气。与玉关柳和乔璃结识前,作为大家闺秀,她一面知晓沦为娼妓是女人噩梦最深处的地狱,一面在听到如陈圆圆一般名妓的声头时,又禁不住好奇她们是否真的像传言一样风流放恣,尽享风月浪漫。
可真的什么都没有。她想。只有血。只有泪。
只有血,和泪。
“我在泰春班长大,自然知晓,哪怕保养得再好,妓女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病痛。我有几个药方,两副调养的中药,两种止痛消炎的西药,不仅能治妓女的病,疗效比世面流行的同类药要好用几倍。而裴大董旗下,恰好有两家濒临倒闭的兄弟药厂。”
乔璃看了一眼柴凌翠,又看宋缪吉。
“我要妓女们从赚钱的行业脱离,我要她们用自己通读诗书擅长交际的本事为我做事,孟玉龙不高兴也是应当。我获得人才的同时,他损失同等利润,互为同僚,我当然要给出替代的说法,提供吸金的新路子。这就是我对同僚的行事风格。”
玉关柳淡淡道:“小翠儿,你不在我手下后,也得改改自己动不动就跳脚的性子。做生意么,最忌讳因愤怒而愚蠢地暴露自己。”
柴凌翠阴着脸若有所思,宋缪吉呆坐片刻,终于理解了两人话中的意思。
“那,那要是我手里没有药方,怎么办?”她抓耳挠腮,期期艾艾,“我、我只会算数,别的什么都不懂啊!”
孟彩霞扶额叹气,乔璃唇角勾起一抹笑:“缪吉姐姐可以来问我啊。”
“啊!”宋缪吉被她忽然春花灿烂的微笑吓得打了个激灵,“乔妹妹!我记住了!”
“你来找我,我期待得很,因为我这里也有一些人,需要缪吉姐给她们当一段时间老师。”
乔璃推过去一打背后写着名字的小照片,照片上的都是女子,有年长的,也有脸嫩的,浓妆淡抹,各有姿色。
“我与她们一一接触过,都是对数字有几分敏感与天分在的人才,麻烦你尽快给她们填鸭一些数学、账目与经济的知识,等银行办起来,她们要在我手底下做事。”
宋缪吉被突然天降的大差事砸得有点眼晕,喃喃了一会儿,坚定道:“交给我吧,我一定做好!”
她好像就差起立站直,以拳抵心发一段誓词,笑得几人前仰后合。
好在随后有人敲门,服务员捧着一摞笼屉解了宋缪吉的尴尬。里面装满蒸好的大闸蟹,又有蟹粉鲍鱼、阳澄蟹卷与蟹粉小笼,洋洋洒洒摆了一桌。
王宝和选用的蟹出自阳澄湖,酒店每年派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去位于昆山巴城的定点基地挑选,这里的蟹是“土生土长”的,不是从长江或别的河浜里捉入阳澄湖参加“短训班”的[1]。
因此,光吃王宝和的大闸蟹,蟹肉有点咸,回味有甘甜,是冒牌货没有的本味。
乔璃品味片刻,好像品到淡淡的甜。
说来她前世也是南方人,末世十余年,加上新生,居然已三十多年没吃过一口正宗的大闸蟹。可怜。
玉关柳挟蟹蘸醋而食,蟹黄饱满鲜甜,配一口热绍兴,喝至脸酡,发髻散开几缕,敲着碗清唱了一段吴侬小调:“落水天来落水天,落在我心头恨绵绵。花开花谢无情汉,一去不回我苦缠绵……”
唱罢,她用手抵着脸,侧目看乔璃:“你真真在尽心招募人才为银行打算……嗳,小乔儿,我说你,是不是真的看上那裴大董,要替人家作嫁衣裳?”
“当然不。”乔璃往后靠了靠,感受到酒意在血管间升腾,模糊地影响大脑。她并不排斥这种微醺的、近乎温暖的感觉。
“真的吗?”玉关柳好像彻底醉了,她的手抓向乔璃的手,用力握住,“为了周莲泱,你真的给了我四万两千银元。你真的知道用这些钱,能换来多少东西吗?乔璃,你未免太过重情……”
乔璃笑了,漆黑双眼中凝结一抹更深的阴影,忽然扔出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柳姨,你觉得,人是什么?”
玉关柳一怔:“是什么?”
她十指交错,把下巴搁到上面:“一个人就是经历与本性的结合体,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原原本本地体现着个体的性格与行为模式。因为生活还伴随许多外在的限制和束缚,所以人,我们,也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瑕疵。但瑕疵也是趣味所在,我以前没事干的时候会研究这个。”
是我突然变蠢了吗?玉关柳想。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她说的话?
她看看孟彩霞,孟彩霞双唇微张,也一副懵然的模样。
“我的意思是,柳姨用柳姨的想法理解我,是完全无意义的。寻常人在构成一个观念时,往往无法基于纯粹事实,而是基于自己。我完全理解。所以我想反驳什么人时,一般不用说的。”
玉关柳沉下脸。她还是不明白,但感觉乔璃没在说她好话。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乔璃放松地抵着手,直视玉关柳,“四万两千银元,我把表哥赎回来,但我同时建议,柳姨用这笔钱投资我。或者说,我们未来的枪械制造厂,这样才有刺杀张巡——您仇敌的基本条件。还有万化和小婉,也请您分给我,与翠姐一起,教剩余的妓女暗杀术。”
玉关柳的酒完全醒了,不仅清醒,她背后已被冷汗浸湿:“先不论谁允许你透露我的仇敌,还有我们什么时候要刺杀张巡……你怎么会知道万化和小婉?”
这是一对跟她最久、也被她派得最远,从来没有出现在泰春班,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专门负责情报收集的异姓姐妹。
乔璃没有回答,眼睛转向孟彩霞:“大盛绸缎,菁菁纺织厂,位于县城的临清日化厂,是谁也不知道的、彩霞姐的个人私产。柳姨愿意出一万银元扩招纺织厂,收纳没有数字天分,也不打算做暗杀的妓女。她们攒够钱财,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来去随她们自己。包括泰春班,我的手下、裴大董的手下,都不允许再做性方面的交易。”
“做一段时间纺织,重温用劳力换取报酬这一世俗规则,我自然还有活计给她们干,而彩霞姐参股的《星报》,收支难抵,大概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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