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渐渐过去,天气稍微回暖,湿冷的春雨连绵不绝。
连恻公开受凌迟之刑的这一天,春寒料峭,丝线般的冷雨随风飘飞。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别的原因,即便地点设在午市之中,周围也少有民众停驻观刑。
邹鸣沁撑着一把伞,站在刑台下的空地,不由得有些出神。
想来连恻是个好人,做了官也是个好官。
百姓之中,有的是认为她被用来借刀杀人,有的是觉得她区区一介弱女子,闯不进王府里害人,还有的则觉得她是作了六皇子与晴瞬公主争斗中被牺牲的棋子。
总之,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民众们似乎都觉得她是被冤枉、被牺牲的那个人。
毕竟,所有认识连恻的人,几乎都会不自主地觉得,她是那样温润、文雅而柔和的人,同时又足够坚忍、强大、富有才干——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穷凶极恶、残杀皇子的犯人呢?
不过,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按理来说是的,因为这是连恻所斩获的、来自百姓和同僚们的信任,是真实的民心。
然而,邹鸣沁很难对此称是,因为,她曾真真切切地见识过连恻的愤怒。
她的愤怒,就是最本真、最原始的愤怒,与任何人的极致愤怒都没有什么不同。
——失去理性的、罔顾体面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愤怒。
如果是连恻自己来选,她一定不想要因为自己昔日的温柔与和善,而失去露出这种愤怒的、被人们称之为“恶堕”的权力。
当民心不能再帮助她除去心中所恨,她便要选择自己拿起刀来,去争夺、去震慑、去维护;
她不要怜惜,更不要神化。
连恻正是这样的一位,可敬、而无需再被可怜的女人。
那一天,邹鸣沁并没有亲眼目睹连恻杀死吕珲旦的机会。
她在府中焦急地等待着进展时,曾不断地问在场的姜折阔:连恻还好吗?她现在在做什么?
姜折阔那边传来的语气并不好,他最开始还能说几句,例如“一切顺利”、“我们现在很安全”、“连恻小姐她开始行动了”云云。
但过了一会儿,姜折阔也说不出来话了。
邹鸣沁就想,连恻一定是心愿得偿了。
并不是简单地“杀”这么简单,她一定是将所有愤怒与恨都化为力气,往外发泄到了吕珲旦身上。
她一定是用了最残忍的手段,全力以赴地虐杀了吕珲旦——
这种直观的、可视的、冲击力极强的愤怒,才会拥有让姜折阔彻底失语的力量。
尽管邹鸣沁没有猜错,但在听到玄鸦卫那边报告的、有关吕珲旦死状的消息时,她还是忍不住心惊。
心口开洞、头颅中裂,以至于连匕首的刀刃都与把手分离了。
连恻居然真的做到了!
她真的愤怒到这个地步,她真的长恨到这种程度。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由衷地、纯粹地为连恻感到高兴。
——即便是下一秒,她就哭了出来。
“哐啷,哐啷。”
不太规律的金属碰撞声响了起来,将邹鸣沁的思绪拉回了刑场。
时辰将到,犯人被押上场。
短短时日,连恻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
她脖颈上箍着沉重的枷锁,压得她不得不低下头,发丝如干涸的海草般散乱打结,蒙蔽住视线,遮盖起神情。
天光并不大亮,雾蒙蒙、暗沉沉。
连恻从远处慢慢走近,周围押送的卫兵对她都还算客气,并没有逼迫着她走快一些。
邹鸣沁往上抬了抬伞柄,雨丝太细了,混杂着湿润的风,从四面八方斜斜飞来,携上了几乎是濡透骨头的冷意。
尽管撑着伞,也挡不住什么风雨。
待她站定在台前,虚虚望向半空时,邹鸣沁干脆将伞收了起来。
反正撑起伞也是淋湿,不如把伞收回,好歹求一口自由无拘的呼吸。
连恻也注意到她这边,邹鸣沁微微抬起头,两个人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邹鸣沁微微勾起唇角,朝她笑了一下。
连恻似乎愣了愣,幅度很小地朝她点了点头,也露出了一个安然的笑容。
“时——辰——到——”
掌刑人高声叫道。
“押送犯人,至刑台——”
这时,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一部分风雨。邹鸣沁抬头,看到了圆润工整的伞面。
她转过头,姜折阔撑着伞,安静地站在她身旁。
“你来了。”邹鸣沁与他对视一眼,“积分转过去了吗?”
姜折阔点点头,低声道:“已经收到了,用在今天的行动上绝对够使。不过……这样真的可以吗?系统没让你和它交换什么东西吧?”
见他神色担忧,邹鸣沁笑了笑,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脸:“喂,你看我像是那种,会在这种关头拿自己的命冒险的蠢货吗?”
他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一时间心跳竟然乱了节拍,不自主地愣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笑道:“这个系统未免太爱使坏了,我只是惯于多虑。”
虽然,她们两个绑定的好像是完全不一样的系统,邹鸣沁的那个系统似乎一直在纯粹地帮她,但毕竟之前邹鸣沁也没怎么理睬过系统,所以要实质性地与系统产生交集时,他还是不免习惯性地担心一下。
“紧张吗?”邹鸣沁勾了勾他的手指,目光却投向刑台之上。
“不紧张。”姜折阔顺着她的尾指,一点点与她十指交握,“不过……你应该很紧张吧。”
她愣了愣,最终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万一真的救不回连恻,怎么办?
或者,换一个说法——
就算她能救下连恻,万一连恻就像连殷一样,不想活下来——那又该怎么办?
牵着她的那只手似乎稍微加大了力度,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指。
邹鸣沁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
时辰到了之后,刑台下慢慢有了一些零星的人驻足。
连恻被绑在一根圆木柱子上,身上只穿着残破的单衣,露出来的皮肤上几乎没有一块是好肉,布满了刑罚过后的伤痕。
让一个读过书、做了官的女人,以这样的姿态遭受众人的凝视与审判,连由生到死的每一刀都要作为一种景色,被公开地当众观摩,这本身也是刑罚中意味着羞辱与攻心的一环,是另一种具象化的精神凌迟。
然而,连恻微微低垂着眼帘,神色坦然,并没有分毫慌乱,而带上了一丝坦然赴死的意味。
行刑人已经磨好了刀刃,连恻并不想显出畏惧之色,于是干脆闭上了眼。
然而人似乎天生就对危险有着潜意识里的第六感,即使闭上了眼,她仍然能隐约感受到那柄刀的冰凉正在靠近自己,浑身都不由自主地绷紧、战栗起来。
她听着耳边嘈嘈切切的杂音,咬紧了牙关,等待着刀锋降临。
“唰——”
意想中刀锋入肉的“呲呲”声并没有袭落,预料内的疼痛也迟迟不曾传来。
反倒是双眼闭上后,仿佛是进入一种无我境界一般,周围的声响都消失了,就像一切都已经被吞没、淡化,只剩下她还站在这里。
这是幻觉吗?
“连恻!”
不,不是幻觉。
听到熟悉的声音,连恻浑身一震,鸡皮疙瘩顿时蔓延全身。
她猛然一睁眼,堪堪看清邹鸣沁的身影冲上刑台来,视野便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汽。
怎么回事?
她不要命了吗?不在乎她们的大业了吗?
否则,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冲上来……?
“你不要过来!”来不及思考,话语比意识更先反应过来,连恻拼命摇头大喊道。
邹鸣沁却百无禁忌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她面前,利落地掏出佩剑,不过几秒钟便砍断了束缚着她的绳索。
“你……”连恻愣愣地看着断成几截、落在地上的绳索。她还来不及多说什么,极度虚弱的身体便因为失去了依托而往地上摔去。
幸而邹鸣沁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了她。
“痛不痛?”这一开口,连恻才发觉,邹鸣沁的声音原来也是颤抖的。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眼里的泪顷刻便流了下来:“你怎么这么傻,现在来救我,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前功尽弃了吗……明明早就已经说好了……”
“不是的,不是前功尽弃。”邹鸣沁自己好像也在流泪,但她没有擦,只是一只手抱着连恻,另一只手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正要再说些什么,台下传来了姜折阔的声音:“鸣沁,快一点!时间不多了,还有数十息!”
连恻再度一愣:“这,他……”
“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邹鸣沁抱歉地朝她笑了笑,“简而言之,姜折阔施展了术法,现今我们说话做事,别人都是看不见也管不着的。”
连恻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除去她们之外的一切都是静止的,空气中泛着水一般的波纹,天地间似乎真的只剩下了她们。
“我一直在想,只要还有机会,我一定要救你。”
她深深地看着连恻,声音和缓、语调却铿锵。
“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不会拦着你。但是……万一你后悔了呢?”
后悔吗?
她明明一开始就立过誓,说她不会后悔,不会退缩,也不会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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