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殿中公卿,就是汲黯看刘吉的眼神都隐隐奇异起来。
看这一腔热血只为报君恩的样子,真真切切不能更真了。
有进献神粮这等大功,却拒绝奖赏。
难不成,刘吉真不是那阿谀奉承之徒,反倒是赤忱感恩之辈?
刘彻目光久久地停驻在他这远房侄子脸上,等他滔滔说完。
才确认地问道:“真不要奖赏?”
“真不要!臣侄即将为列侯之尊,还要何奖赏?”
刘彻的笑容展开:“然朕向来有功必赏。你既将为列侯,那索性封你为王,如何?”
居功不自傲,报君不求赏。
总是更令人心情愉悦的。
刘吉惶恐摆手:“臣侄才疏学浅,德行卑微,又自幼体弱,这都已经在忧心就封侯国之后,不能担国民之重了。更遑论王国?!”
削藩集权大势之下,分封王侯?
“陛下若封了王侯,臣侄怕是要日夜忧思,殚精竭虑而死了!”
大汉开国最大功臣——兵仙韩信都死得,他刘吉献个粮种还死不得了?!
——诚如先前所言,利用系统功能,扯虎皮大旗,或许能谋求不死。可是提心吊胆、钩心斗角的日子,他不想过一辈子。
刘彻略思忖后,又提议:“既不要封王,那就给你在列侯封国之民以外,再增封两千户,如何?”
刘吉仍不动心:“臣侄只生了一张嘴,从列侯依例应有的封民那儿收上来的税赋,已经足够吃了!”
“况且,增食两千户,不是也要额外牵系两千户的生民吗?臣侄哪里担得起!”
增封?
他怕有命接,没寿享。
刘彻蹙眉似苦恼,再次提议:“那赏你黄金千斤?”
“……”
终于,刘吉闻言一顿。
尔后肉眼可见地,神色赧然局促。
“臣侄倒不是酷爱黄金。”首先自我开脱。
“只是臣侄自幼多病,不能经营生财,可治病养身又费钱,这些年幸亏王兄慷慨厚爱,方得安身。若皇叔……”
“皇叔怜爱,愿赏赐臣侄一些钱财,臣侄感恩万分。但黄金不必千斤之巨,太多也不过放着遭虫食而已。百斤足矣!”
“哈哈哈!”终于刘彻爽朗大笑。
“吞金自戕,也是一种死法呢。虫蚁可不会去啃食赤金!”
刘吉局促笑着:“臣侄一人,实在是用不了那许多金钱。”
黄金千斤,即黄金一万六千两。
黄金百斤,就是一千六百两!
古今度量衡换算以后,也有约五百市斤,即约二十五万克啊!
但是对汉武帝刘彻来说,黄金千斤的奖赏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君不知,在今后四年间,卫青连击匈奴,士兵斩杀俘虏敌人而受赏赐的黄金,也有二十余万斤了!
刘彻慷慨挥手:“那就奖赏你黄金千斤,布帛千匹!”
城阳王慷慨与否两论,朕必是慷慨的。
刘吉还欲推拒,刘彻立手阻拦:“君长赐、不可辞。朕既赏你了,便安心接着。”
“臣侄谢陛下赏!”刘吉感恩戴德,跪拜谢恩。
发了!
发了!!
【恭喜成功签到[历史名人:汉孝武皇帝刘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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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刘吉并非那久贫乍富,反将钱财看得比命重的守财奴。
心里欢呼过,等谢完恩起身时就已经平静下来,也没忘记先前的打算。
于是刘吉再次折腰揖礼:“臣侄感恩陛下厚爱,然先前所言也不是虚言托词。黄金百斤,就已足够臣侄就封侯国并安家的花销了。”
“黄金千斤,臣侄实在不敢贪婪受领。”
刘彻心间闪过主父偃的脸,他可是没少向诸侯索贿呢。
一个青年意气风发,志向激昂;一个老年暮气熏染,倒行逆施,贪婪可憎。
“哦?那你的意思是?”
刘吉不知道他无意中卷到了主父偃,组织语句回答:
“臣侄听闻车骑将军率将士抗击匈奴,捷报频传,收复秦末丢失的河南地故土也已在望!”
“臣侄身为中原百姓之中一人,听闻喜讯也是欣喜鼓舞,只恨不能像车骑将军和众将士一般英勇杀敌!”
“唯有将陛下赏赐的金帛,分取九成,赠予为国阵亡将士们的遗属,以感谢、抚慰他们的父亲、夫君、儿郎的为国牺牲。”
刘彻的目光再一次良久地停驻在刘吉脸上。
听他慷慨陈词,看他脸上毫不作假的激动豪情。
毋庸置疑,刘吉是发自真心地热爱大汉,尊敬抗击匈奴的前线将士。
也是真心愿意捐出九成金帛赏赐,赠予阵亡将士的遗属。
没有丝毫作假。
“果真?”刘彻还是确认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吉神情坚定得像入党宣誓。
“哈哈哈哈!”刘彻突然爆笑出声。
笑声回荡在高阔的宣室殿中,久久不止。
上首的皇帝久久但笑不语。
殿中的公卿一时不曾出声。
他们能感觉到,皇帝此时心绪之激荡,不同寻常。
良久,大笑停止,刘彻似喃喃自语:“收复故土,百姓鼓舞啊。”
殿中公卿只是一时不语。
刘吉大概能意会到刘彻的豪情与感慨,说到他心坎儿上了吧。
但重点你就不念叨了?抚恤军属啊!
耿直的谏臣汲黯,他无所畏惧。
他看不惯刘吉吹捧大汉抗击匈奴的国策,他就要说出来!
接下来,听起来是顾左右而言他。
实则是汲黯开始了漫长的技能前摇——
“陛下凭先烈之积蓄,因忿恨匈奴、两越之害,即位数年,就使严助、朱买臣等招服东瓯,平定两越。
于是江水、淮水一带骚动混乱,造成的耗费巨大!”
汲黯看向刘吉本已有所和缓的目光,重新严苛起来。
横眉怒目,眼睛圆圆地瞪着刘吉。
刘吉还在心里组织语言反驳,而不愧是专业谏臣的汲黯,已经嘴皮子极溜地继续陈斥:
“又有唐蒙、司马相如,始开西南夷之通道,凿山开道千余里,以便扩大巴、蜀之地。
其间筑路者数万人,千里运送粮饷,运费甚巨!转而在邛、僰之地散币购粮。
巴、蜀租赋不足以补偿开道之费,就招募豪富垦耕西南夷之地,交粮与县官,取钱于府库内。
于是巴、蜀百姓,疲惫凋敝!”
“又有彭吴开辟东夷秽貊、朝鲜,及至去年秋,东夷族秽君南闾等二十八万人降汉,又置沧海郡。
于是燕、齐之地又消耗了巨大征调的军需。劳役之费,堪比西南夷!”
“到了王恢设伏马邑事败,匈奴断绝和亲,侵扰北方边地,卫青每年率几万骑兵出击匈奴。
终于全国均受劳苦!”
“东南西北多处靡然巨费,以致大汉府库空虚!”
“臣以为,君侯你即便散尽家财,亦不能周济万分之一!”
刘彻就像是一蓬火势正旺的烈火,腾腾燃烧时,突然被倒了一缸冷水。
眼见是脸色如炭,头顶冒烟了!
汲黯看似奚落刘吉,实则在骂朕呢!
但没等刘彻开口,刘吉就已看似茫然地开问:
“主爵都尉的意思是,大汉不该对匈奴用兵?”
阴阳一个人而已,技能前摇和燕国地图一样长。
汲黯冷然坚定:“君侯固然有进献神粮之功,但若要天下再无饥馑,唯有清静少事,无为而治,不兴兵戈。”
“否则便是天赐神粮,却无农夫耕种,也要饿殍遍野!”
大概是话不及时说出来,过夜就馊了吧。
汲黯到底是在这大喜关头,说出了他心里所想。
但生于东方神秘大国,长于世界格局巨变之初的刘吉,他可不是国内早些时候的理智公知!
设身处地想想,谁能忍受东大的邻国年年入境挑衅,没事儿杀掠千把个人民玩儿,而东大却不敢吭声儿不敢回击?
反正他不能!
刘吉零帧起手,就是阴阳:“怎么?在马邑之谋以前,匈奴就是良善好邻居,与大汉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曾进犯侵扰大汉?”
那白登山上被围的是谁!
及至后来,这边和着亲呢,那边不还是照样劫掠!
刘吉斜眼看汲黯,追问对方:“全国因出击匈奴而颇受劳苦,就不管犯边的匈奴了?”
“以你之意是,牺牲北疆百姓的性命,总比全国百姓受累要好?”
这会儿牙尖嘴利进攻性强,人设ooc了?呸,他人设灵活着呢!
但唯独不会是哑巴受气包人设。
“怎么?北疆百姓就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命贱啊?”
真敢大张旗鼓地承认,信不信北地百姓反一个给你看看!你汲黯敢承认,遗臭万年信不信!
“不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你甚至想用北疆百姓的血肉筑起城墙,以求苟安后方啊?!”
籍贯位于匈奴劫掠区的刘吉,可听不得这种话!
汲黯急忙反驳:“我何曾有过这话……”
他只是信奉黄老之学,惟愿清静少事……
刘吉直接抢白:“怎么?每年匈奴‘杀掠吏民数千人’的进犯战报,是假的吗?北疆官民流的血,是假的吗?!”
常在互联网冲浪的人都知道,吵架对线从来不需要腚对腚眼对眼,有条有理地一一辩驳。
只需抓住一处破绽,猛猛进攻就行。
刘吉根本不管汲黯的西南夷、两越之类的,就只抓住匈奴一处。
反正争执是因匈奴问题而起,焦点也是对匈奴的国策是战是和。
汲黯张口辩驳:“匈奴进犯北边,是纤芥之疾;劳苦全国百姓,却是覆国之危!如何能相提并论?!”
刘吉的心火是欻欻直往上蹿!
“说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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