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是陈了了知道自己三天入门一门语言并无用处的第一反应。
悲伤，是第二个。
那三日的血泪，三天的日日夜夜，难道可以这样，被划归于轻信他人的恶果吗！
陈了了不愿意，然而他不得不愿意，只能再在心中安慰自己。
安格·怀森特，作为一个喜怒无常的暴躁男人，他的态度，就像是没有被观测到的量子，在观测到之前，他的态度可能是这样的，也可能是那样的；可能真的没有打算让他三天内背完单词书，也可能想着他确实应该三天背完。
而被观测到以后，量子则会光速坍缩，也就是说，假如他没有完成三天的任务，安格会以此为罪名审判他，假如他完成了，安格则会以轻信他人为罪名嘲笑他。
总之，无论是哪个开头，安格的态度总是以恶劣收尾。
他不该跟他计较。
陈了了深吸了一口气，坐到饭桌前，埋头，吃饭。
安格一只手托腮，看着他，一只手捏着小勺，缓慢搅拌着杯内的咖啡，并不说话，似乎是在出神，一时间餐桌陷入安静。
陈了了吃掉大半碗沙拉，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对方碗里的东西分毫未动。
“你惯常这样安静吗？”
接收到陈了了的视线，安格的表情活络一瞬，搅拌咖啡的速度更快，金属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是的，我吃饭的时候不讲话。”
陈了了冷漠道。
“可是你一直不怎么讲话，不只是吃饭。不会语言的时候不说，会了还是不说，你像那种……”
安格少见地卡在措辞阶段，片刻后快速地接上：“那种不说话只吃草的兔子。”
陈了了：……
安格在座位上很短促地笑了一声，陈了了觉得他的笑声像那种奸计得逞后的反派。
不，他不会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不过是挑衅自己罢了。
“我只是想吃饭——你不觉得，今天的沙拉酱很好吃么？”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误解，但炼金术制作的沙拉酱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安格语气平静，但可能是腔调使然，陈了了总觉得带着淡淡的嘲讽。
“比例和搅拌程度，温度，都能控制到精确，因此，理论上说，他们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了了沉默，一时怀疑自己是在异世大陆的小木屋里，还是在理科班实验室，他恍惚间看到了浩浩荡荡的沙拉酱流水线，车间有严格温控的那种。
“原来如此，”陈了了说，“那么，每一天应当都是这样好吃。”
“也只有你们这种小孩子才会觉得沙拉酱好吃。”
陈了了：？
你看着我二十二岁的身份证，再说一遍？
安格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假如不是坎卡佩喜欢沙拉，在外头吃了一次就闹着次次都要吃，我才不会有那个闲工夫去做。不过现在既然你也爱吃，就勉勉强强吧，养活两个人，他也不算浪费。”
他的口气就像是在说，新做的猪饲料一次性养活了两头猪，嗯，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合算个鬼啊！
陈了了用饭碗盖住了自己的整个脸蛋，然后窸窣窸窣地暴风吸入沙拉，主动屏蔽安格的脸——看不见那表情，就少受一分气。
待到有朝一日他反身农/奴把歌唱，再把受的气讨回来吧，安详。
“你又安静了。”
陈了了：……
他把碗放在桌子上，看向安格，试图用眼神传递出内心的话语。
您没事吗，您今天的台词含量已经超标了，您到底想干什么？我很累了，请还我一个清闲！
安格无视他的心声，捧着咖啡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你好像心情很平和。真奇怪，我的话语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冒犯的，可你好像完全不会生气。”
不，其实我生了，只是你不知道。
陈了了吞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我没有生气。”
安格：“一般来说，当人们说他们没有生气的时候，都是把情绪堆积在心底，他们以为自己没有，但其实只是因为客观原因，没有发作。所以，你不生气，是因为什么？”
这家伙问了一个无厘头无意义的问题，并且为了使这个问题合理前缀了一连串理论。
陈了了发觉自己很难理解此人的脑回路了，他讲这些事情的时候的模样和救自己于玫瑰之口时完全不一样，和坎卡佩口中描述的那个逃亡者也不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提问bb机，长着一张好看的脸。
他怎么突然有这样的好兴致，是因为自己三天学语言的壮举惊讶到他了，还是只是单纯的心情比较好？
那么，是否应该趁他心情好的时候，多套一些话出来？
陈了了斟酌着道：“我没有生气，是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一定要说的话，就是你毫无缘由地把我抓到了这个地方，然后把我关在这里，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绑架。”
“可是，如果我不把你抓过来，让你一个人走到迷宫外面去，你也会被人吃掉，就像那个人类想要对你做的一样。”
“哦——所以说，你其实是想保护我？”
“如果你想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陈了了吃了口菜，冷漠地心想，要不是之前就听到你说的话，我说不定真的相信你了。
“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既不像相信，也不像是怀疑。”
听到话语的瞬间，陈了了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安格的表情。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仿佛是天生自带的嘲讽，黄金的眼眸平静地凝视着自己。
就好像运筹帷幄的捕食者。
“这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窗外的阳光忽然被一朵云遮住。
陈了了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阳光过于温暖舒适，或许是因为这两日的安格过于平易近人，甚至描述了一幅两人一鸟共生的未来画卷，他差点忘记，对方心里还猜疑着自己，还在考虑着要给自己来一记圣光审判，当他学习成功语言的时刻来临，也意味着，要面临的考验成倍增加。
他多露出一点马脚，遭厄的几率也多一分。假如让安格知道，自己莫名奇妙地学会了他那种不同于伽伽林通行语的语言，并且还无法解释，那么以安格的性格，会做出什么事……
不好说。
他还是有欠谨慎了。
“没什么反应，是因为我的情绪总是很内敛，就像你觉得我不会生气一样。”
陈了了说道，他缓了一会儿，喝下一口汤，避免安格觉得，自己在回避他。
没有过快地喝汤掩饰，也没有停顿太久，显得像是在刻意展现自己的清白。
他觉得自己演技尚可。
于是乘胜追击道：“可是你说，我知道了点什么。这是不是说明，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安格笑起来，这次是一次舒心的、看起来有点发自内心意思的笑容。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陈了了眨眼。
又是这种，表面看上去是夸奖，实际上分明在嘲讽自己笨蛋的评价。
真是让人手痒，能不能打爆他。
好吧，现在还不可以，希望有朝一日，能有这个机会。
“我是不是需要说谢谢。”
他没忍住，话语中泄露出一丝火药味。
“你想说的话，随便。哼，你还算会生气，也不很害怕我。”安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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