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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雨霖铃

小说:

毒酒一杯家万里

作者:

她与灯

分类:

古典言情

临近正午,梁京城暴雨,皮场庙旁的申明亭上,贴出了玉霖缓刑的告示。

千人百伞,瞬时围了上去,刑部的差役被人群挤入缩在狭窄的亭内,动弹不得。

人太多了,五城兵马司不得不调集几个卫所,驻于皮场庙外,以防事变。

满城雨声,午时将近也全然不见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以前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早散了,可由于昨日玉霖唾人之面,观刑的人都等着今日看她受剐,一个个挤在申明亭下议论不休,不肯散去。

兵马司指挥使撑伞站在雨地里,焦虑地看着申明亭下黑压压的人群,兵马司知事奔马而来,到了申明亭也不得不下马,狼狈地挤过人群。

“打听了吗?刑部怎么说?”兵马司指挥使高声问道。

知事浑身已经被雨浇透了,在伞下狼狈地吐掉口中的雨水,这才应道:“刑书大人在大理寺的衙门,都察院的总宪大人也过去了。如今大理寺前堂开着,后堂紧闭,这三法司的人议案向来逐我们兵马司在外,后堂进不去,下官只能在前堂问了两个司务,他们说,昨天夜里,刑部狱出了事,那个死囚,今日杀不成了。”

“这说的他妈全是废话!”

指挥使心里烦躁,“告示都出了,我会不知道杀不成?”

他指着逐渐激奋的人群,“这样下去不行。绑也给我绑一个刑部的人过来,我不管他刑部狱出什么事,我只管要他刑部来人张口,把这群人给我劝散了!”

此时大理寺后堂,大门紧闭。

大理寺卿毛蘅看着手里的告状一言不发,都察院总宪吴陇仪站在窗边,他年事已高,久站腿颤,即便如此,依然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我同意,暂缓她的凌迟,审你刑部狱的淫案。”

赵河明看向毛蘅,毛蘅没有出声,却也点了点头。

赵河明随即抬手作揖,“赵河明替犯官玉霖,谢二位大人。”

吴陇仪笑了笑,“你至今称她一声‘犯官’,可知她身为女子,并不可与我等同论。”

赵河明并没有否认,“我明白。”

吴陇仪拍了拍赵河明的肩膀,“你们是知道的,都察院监察百官,我这个总宪从前看不得官员踏错一步。但如今我人老了,遇事也多有不忍,想着自己也有学生,死于自身过错的不少。虽恨他们自食其果,却也难免怜悯。我们是过来的人,知道读书,做官,一路十分不易。何况你那个学生,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哎……”

吴陇仪叹了一口气,示意毛蘅将玉霖的告状递给他,随后接道:“这封告状,写的真好,叙情叙事,一看就是一个司法官的水准,全切要害,理据皆有,我不得不准状,但我仍然觉得,本来今日受了这场凌迟,她的苦也就到头了。如今准状,她又上公堂,审的还是这种破她名节的案子。说实话,咱们对她,也是过于狠了些。”

赵河明低头应道:“定下狱中淫行的刑名,增修《问刑条例》是她一直想做的事。于司法有利,她自己已经博到这个份上了,我们狠一些,也无妨。”

吴陇仪苦笑着点了点头,“行。我们这里准状,人可以先押下受审,但她之前的欺君案是钦案,暂缓其死刑,需奏陛下允准。这道奏本你来写吧。我先去内阁值房,和几位辅臣先有个默契。事涉司礼监,陛下准不准还不好说,若准了,那便无妨,若不准,我们也有说辞,再写奏本对上去。”

“总宪大人思虑周全。

吴陇仪摆了摆手,“我的意思,还是在大理寺审,其他的事可以放一放,先把囚犯提过来,包括那个王姓狱丞,以及司礼监的杜灵若和那个……诶?”

他说着又拿起告状,“这告状里面,没有写明另外一个人犯的身份……”

吴陇仪话没说完,就听一个司务在门外禀道:“三位大人,宋大人请见。”

毛蘅道:“请进来。”

门打开,雨水铺面。

宋饮冰满身雨气的走进来,“尚书大人,出了件事。”

“怎么了。”

宋饮冰看了看吴陇仪和毛蘅,“昨夜那个玷污女囚的人犯,身份确定了。”

毛蘅问道:“是谁?”

宋饮冰垂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是北镇抚司指挥使,张药”

“什么!?”

毛蘅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来,“怎么会是那个伥鬼?”

他说完这句话,发现情急失言,忙又坐下,压低声音道:“这个人我们三司审不了。去年他杀了陈杏林,刑部也只能奏请陛下给他定罪,总宪大人,为了这件事,你们都察院上了几轮书,您现在应该都还记得吧,最后落了个什么?陛下根本不让我们审他,也根本没定罪!就打了一百脊杖,他皮糙肉厚,屁事没有,还掌着镇抚司。这是什么?这不是陛下借法司的手,揍了一顿陛下养的狗吗?”

宋饮冰从袖中取出一份诉卷,呈向赵河明三人,“这是张药自己写的诉状,他说他可以上堂受审。”

毛蘅不可思议地看着宋饮冰手里的诉状,“他真是这么说的?他发哪门子疯啊?”

宋饮冰点了点头,“他是上差,没有大内的旨意,梁京诸衙都不能拘禁他。我已经命刑部狱送他离狱,但他没有走,甚至愿意戴刑部的械具,说实话,三位大人,北镇抚司代天子问百官罪,其命也在天子杀伐之下。我如今也很担心,恐此人在刑部生变,累及刑部。”

赵河明抬手示意宋饮冰先不要说话,接过诉状,亲自移灯,和吴陇仪共看。

张药的字和十年寒窗读上来的那些文官不一样,潦草无骨,写得很不好看,赵河明习惯了公文上的字迹,如今看张药的字,甚至有些吃力。

毛蘅忍不住,也挪到了灯旁,三人同阅,看完之后,皆有疑色。

与其说是被告的诉状,不如说是一封认罪书。

众所周知,张药不是科举出身,文墨也只应付公文,但是行文却简短精准,其间描述了王少廉逼囚为娼,杜灵若交易皮肉,以及他自己狱中□□的全部罪行。又以他自己为链,串起了三人的所有罪行。但是却刻意隐去了对玉霖受辱的描述。后又用了大半的篇幅,酣畅淋漓地把他自己,从头到尾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

毛蘅读到最后甚至忍不住想笑,“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吴陇仪问道:“什么话?”

毛蘅笑了一声:“这看起来倒像是梁京城外,道观里那群‘地仙’渎神后写的《自罪书》。他张药是去□□的,还是去拜神的?”

吴陇仪没在意毛蘅这句话,转问赵河明,“依你刑书的意思呢,你觉得这个人可以提堂吗?”

赵河明道:“提。毛大人不是说,我们审不了镇抚司吗?就借这个案子,三司问讯镇抚司指挥使,让它能成一个‘例’。再遇到像去年陈翰林那样的事,我们也不至于被动。今日给陛下的奏本里,我会把张药职名隐去,不管司礼监和镇抚司的是否要禀告陛下,总比我们要晚一步。”

他说完,几步走到门前,“拿我的签,即刻提堂。”

**

雨终于小了,似乎把积累了整整一个夏季的暑气,一口气全部吐出来。

昨日的酷热一下子退去,风吹过潮湿的地面,带起水汽,扑面时甚至有些冷。

刑部狱解囚,玉霖被带至狱门前。

她抬起头,望着悬在眼前的雨帘,深深吸了一口气,雨中的梁京城并不美好,淤水把各处的污泥都冲了出来,霉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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